天堂水

天堂水

下山的时候，有风，偏顺风。对于我，极好。

回头望一眼安久拉山顶，风马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成吉思汗的五百铁骑，随时吹响冲锋的号角。一路的缓坡，一路的风景。在一处背风的地方停下来歇脚。一小伙子从后面追上我，没停下。问我在干嘛，我说歇脚。他很惊讶，说下坡还休息啊。我没再接茬，解释不通，因为想法不一致。下坡的时候，人容易发木，越是下坡越的注意，不然容易出事。

特地在一个地方休息，点了支烟。五年前就是在这个地方，差点被一个拳头的石头砸死。我确信我没记错，那一片是落石区，有标志牌。当年也是累了想抽支烟，只是还没点上，那块石头就落了下来，翻滚之后就落在我前方四五米远的地方。冥冥之中想抽支烟，没想到救了自己一命。逃跑的影像在脑子里放映着，满脸的惊恐，仿佛跑的慢一点儿，整座山的石头就会向我袭来，硬拖着灌了铅的腿，疯跑。有一种死亡即将的临界感。

路越走越熟悉，看见了那个大拐弯。当年就是在那儿遇见两个筑路工，问他们路。其中一个说，你再用五分钟就是下大坡，一直下到镇子上面。记住了他的话也记住了他的笑，洁白的牙齿，红黑的脸，难忘。心情更加舒缓，环望四周，找了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停下来，拿出相机拍照。一蒙面者追了上来，又以为是愣头青的小伙儿。摘掉面巾才发现是位老者。来言去语，聊了一会儿。老人从贵州一路骑来，说是检验检验自己的身体。此言壮哉！伸出大拇指夸了他一下。无奈也只是聊天的缘分，下山时相互叮嘱一下，就各走各的。虽同为下坡，速度稍微一慢，距离就拉开了，再遇上就不容易了。

身后来了部队的运输车队，捏着车闸一路尾随，下到山底。去往镇子上的桥在大修，无桥可走。只能从水里骑过去，水虽浅但很急，不掌握好力量，有翻车落水的可能。把车档调到最省力的那一档，鼓足了劲儿，猛力的骑过去。还好只是溅湿了裤腿儿，很幸运。

看起来，镇子上没发生太大的变化。似乎五年前，路边那些挂满了各式招牌的客栈少了许多。边骑边寻，找那家五年前住过的客栈。快到了镇子的尽头，依然没看见。记得到了派出所那块，再往前就出镇子了。心里想了一下，也不排除被拆迁的可能性。于是返回来往回走，看见一个门诊部门口聚集了好些人，过去看了一下。原来那个门诊部就是某部电影里的拍摄地，聚在那儿的大多都是年轻人。后面院里是有家客栈的，但为什么扎堆住在那里，说不上来。后来还是随便选了一家，也是因为遇上老乡，青岛的，骑摩托车出来的，在山顶上遇见过。他还说，用个绳子拖着我。我拒绝了，不太安全。

轻骑兵到达的时候，接近天黑了。第一次走这条路，他差点跟着汽车走向往察隅方向。看了看房间，还可以。只是没住上湖边的那个客栈，多少有点落寞。先住下，明天再说。

第二天一早，我还没起， 轻骑兵已经屁颠屁颠的去找那家客栈。心情能理解，住在湖边不仅养心，艰苦的旅程中，还能有一次住在画里的机会，多少有点小浪漫。起床后，洗漱完毕，站在窗前抽烟。等着他的好消息，我也希望没有被拆迁。当轻骑兵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风风火火的，有点亟不可待。他说他找着了。收拾行李，骑上车子跟着他去那个客栈。到了之后，原来过了派出所就是，是我记错了。进到院子里，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湖边的房子，不过屋顶变成了灰色的，上一次是那种天蓝色的，估计换的可能性不大，蓝漆掉光了。门口左边的房间就是我住过的那间屋子。门没关，站在门口看了一下，重新装修了，里面是那种当下比较流行的那种叫“太空舱”式的床位，环境变得好多了。

沿着木板桥走向要住宿的房间，房间不大，两张床基本上就塞满了。在窗台的角落，一个老式的小木厨，上面居然还摆了一台电视机。窗外就是一张长沙发，是那种藏式沙发。沙发前面有茶几，说是茶几，其实不如说是茶厨，也是极具藏式风味。放眼望去就是宽阔的水面，像一面镜子，铺在那儿。大山，树林，倒影在水面上，美极了。然乌湖是狭长的，是山体滑坡之后堵塞形成的堰塞湖。山上的冰雪就是它的源头，然后然乌湖的水又变成了帕隆藏布江的源头。说起来海拔也不算太高，才三千八百多。坐下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提水泡茶。

看见几个服务员，感觉很陌生，没看见那年我来的时候，帮我拿柴引火的那个姑娘。心想大概走了吧，一晃五年了。喝着茶，呆呆的坐在那儿发愣。原本打算喝点茶之后是要洗衣服的， 但此時此刻，坐在湖边动不了。似乎有个女子用手摁着你，一双玉臂环绕，让你欲罢不能，无法抗拒，慵懒的坐在那儿，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想做。是湖多情？还是我矫情？说不清。

浴室里水很热，那么大的喷头，只有三四个孔出水，但压力极大，像刀。疼过之后便是让人瘫倒的舒服。一向不爱在浴室里腻歪，这次一直洗到不好意思了才出来。之所以不好意思，是外面有人催，洗完了没有！在洗涮池子上把鞋刷了一下，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心想，感情这老板没换人呐。“哎！我说，还认识我不。 ” 老板呆呆的眼发直，用力挤出微笑。 “ 一会儿啊，我这会忙。 ” 老板居然是高手，这句话说得好，都不尴尬。 住在湖边，理应能看见多彩的晚霞，但因有有雪山，能看见多彩的晚霞也就变成了愿望。云彩沒有放弃努力，仍將一抹淡彩洒满湖面，看上去波光粼粼，让人心静。

晚餐没在客栈里吃，想吃面条，客栈里没有，都是些“硬菜”，价格齁贵。在外面吃完回来的时候，在客栈的大堂里逗留了一会儿，我期待着老板能想起我。等老板看见我之后，笑了。那种笑不再是挤出来的，很自然。 “ 哎，我想起来了，那晚上你点餐的时候要了一杯枇杷酒，还让我给你送过去的，对吧? ” 老板说完颇为得意。 “再有就是，当时你们是父子俩吧，那一个肚子疼在床上倒着，是不是？ ”“噫！你还真想起来了，大部分都对，但不是父子俩。”我笑着说。“我记得你这不是有个察隅的姑娘吗？不干了吗？”我又问。“你居然还记得她，早不干了，回家嫁人了。她父亲是汉族，她母亲是察隅本地人。”老板欣喜的说。忽然有点久别重逢的感觉，话开始多了，相谈甚欢。

早上的然乌湖最静，也最美。冰蓝的天空都倒影在湖面上， 幽蓝深遂。那会儿的然乌湖水，恍若天空滑下的一滴眼泪，寂静得没有丝毫声息。犹如被久远时光凝固的女子，心头再也泛不起涟漪。她不食人间烟火，保留了世界难觅的原始美。这种美很短暂，一起风就没了。看到这种美，我有些慌乱，急忙去拿相机。可是再照的时候，湖面的影像已经没了，美景不等人。好多时候，别人看见的景色，你未必就能看见。

走的时候，和老板打了招呼。老板还特意给包了点茉莉花茶，说让我在路上喝，还希望再过五年我再来，并希望我开车来，骑车太苦了。听完这句话，心里很暖。 “五年后，然乌湖会不会收费？ ”我提了个怪问题。老板说，“也说不定啊，不过，有我呢，怕啥！”得！就这样，就此告别，后会有期。

沿着湖边一直骑，走出不远就看见一个大牌坊，写着两句话：“天堂有泪化作柔情然乌水，三江有情孕育豪迈康巴汉”。然乌湖的慢慢消失在视线里，心里有些感慨，不知何时再来。快到波密县的时候，才发现，路的左侧就是汹涌的帕隆藏布江，源头就是然乌湖，原来这一天她都在，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