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坐在狭长的宴会厅里等待着,每两个人面前放着一张矮桌,锦绣的带软垫的凳子,五十个或者更多的女奴和仆人站在他们背后的阴影中,随时等候召唤。桌子上摆满了清凉美味的瓜果和美酒,但主人未到,他们也意不在此,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
“马布勒维我还是第一次来。”
“是吗?那可太遗憾了,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很多次坐着商船往返两地。”
“那么说,您对这里很熟悉了?”
“当然,不过……”
“不过什么?”
“这地方的变化很大。”
“是吗?听说他们现在的城主是个圣教徒。”
“哈,欧里亚斯吗?我们正要见他。”
“这个人怎么样?”
“什么意思?”
“就是说,他还信奉咱们的火环之书吗?”
“三日在上,火环之书的智慧当然照耀每一个人,这在他们出生的时候就决定了。”
“可是我听说……”
这一切嘈杂的声音在一声清越的钟鸣之后完全消失了,就像受到惊吓的鸟儿一样,他们全都闭上了嘴,鸦雀无声地看着那扇尖顶的弧形大门缓缓推开,一个人从柔和的光亮中走了进来。他的背后并无大队随从,只有两个奴隶打着扇子,另外一个手按弯刀的护卫紧随其后——这一点和贾拉米尔的贵族们习惯倒是十分相似。
由于背着光,许多人无法看清这个来者的面目,在他行走的时候,一切静默无声,只有他的暗金缀边的长袍拖在地毯上发出的沙沙声,还有那个护卫腰刀打在铁扣环上的细小叮当声有节奏地传来,这一切都让人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急切的期待,但只有在他逐渐靠近、走上狭长大厅的顶端、在椅子上坐下来的时候,客人们方能将他好好打量——这个在二十年里富甲一方的大财主,五百年来自由都市的第一个外族统治者,马布勒维的总督——欧里亚斯阁下。
从外表上看去,他是一个发胖的中年男子,穿着十分考究庄严,米白的长袍镶嵌金边,领口上以精巧的工艺绣了宝冠楼船——马布勒维的城徽,有一个和啤酒桶一样圆润的肚子和同样圆润的脸庞,小眼睛,肿眼泡,皱纹深刻的脑门,还有带着酒糟的红色圆鼻头,那一头金色的漂亮假发打着卷,和他的胡子完全不搭调——他的胡子已经呈现灰白的颜色,稀疏得像冬天的树林——但他本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甚至还以此为荣,眼下他轻轻用手扶了扶头发,用流利的贾拉米尔语说道:
“诸位,劳你们久候。”
欧里亚斯的声音和他的样貌也完全不同,低沉悦耳,带着金属般闪亮的质感,而他的贾拉米尔语说得很好,就像在那里生活过几十年一样,带着这些客人们喜欢的,圣城海帕提亚的味道——也就是,在那些末尾的音节上微微卷舌,而将弱起的开头部分念得格外婉转。
这个声音无疑改善了他的外表魅力,让人忘记了他是一个虚胖浮肿的中年人,一个领头的客人站起来回答他的问候:
“三日在上,向您致以最诚挚的问候。”
“啊,客人们,这句话是谁带给我的呢?”马布勒维的主人这样问道。
“蝰蛇之王,还有他率领下的贾拉米尔诸族,”领头的客人说道,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当然,我们从塔塔诺斯来,代表着圣城。”
“圣城。”欧里亚斯露出回忆的表情,他的眼神中隐藏的东西太多,除非是能够深入人心的神明,谁也无法得知他的想法,他似笑非笑地说,“塔塔诺斯,我很久没有听到这种说法了,啊,在泪海以西,我们称之为海帕提亚。”
“是的,不管那名字是什么,它总是圣域之枝。”领头的客人说道,“您也属于火环之书,您应该知道。”
“我当然知道,不过如今我的身份是自由城邦的主人。”欧里亚斯点点头,示意他的客人坐下,“对了,还未请教阁下的大名?”
“您叫我吉布提就好了。”
“你们来的不巧。”城主指出,“这段时间,谁都知道太阳之子的野心了。”
“我们只是些普通的圣教徒罢了,太阳之子的野心?不管别人怎么说,这和我们没有关系。”
“哦?对自由城邦来说,虽然远隔重洋,但风是一样的能够吹过泪海呀,你们那些大人物的小动作,对我们来说,就像地震一样清楚。”城主摇摇头,将手支在座椅的扶手上,他背后的奴隶敲响一个铜锣,两队歌姬从帷幕后面走出来,都穿着白色束腰的衣服,手中拿着各样乐器,她们在城主面前的软垫上坐下,吹吹打打地演奏起来。
城主听了一会儿音乐,轻轻打着拍子,而他的客人在这种情况下也只好跟着欣赏,虽然乐曲悠扬,但显然很多人怀着心事,完全没有听进去。
“不要说那些没用的废话了,”一曲终了之后,欧里亚斯突然说道,“告诉我,除了问候之外,还有些什么,是你们的主人要传达的?”
“我们的主人?”
“蝰蛇之王,大图尔克——啊哈,不管怎么称呼他,他不是你们如今的头领吗?三个月来,想必他弯刀上的血还未干呢。还是说,你们这些被叫做蜘蛛的,已经不再属于那荣耀的诸族?”城主盯着为首的客人,他脸上那赭红的蜘蛛纹身分外明显。
“好吧,阁下,既然您已经知道了这么多,”自称吉布提的人回答道,“我不妨直说了,圣城和蛇主,想在信风吹起的时候发动进攻,而他们认为您,作为一个圣教徒,有责任做出一点贡献。”
“责任!这个词多么庄严!”城主带着戏谑的口吻说道,“那么,我的权利呢?权利和责任总是摆在一起的,就像金币和货物对等交换一样。”
“您必须征用至少五百艘船只,”吉布提不为所动地说,“其他的,我们会自己想办法。”
“哦?做什么用?”
“船桥。”
“真是一个好主意!”城主点点头,“那么,我们还是回到刚才的问题上来,我的权利呢?”
“太阳之子不会进攻一个虔诚圣教徒的城市,”吉布提紧紧盯着城主的眼睛,似乎想看出城主的想法。“而在大军扫平那些异教徒之后,您可以得到战利品的一部分。”
“一部分?”欧里亚斯沉吟道,“这可是个非常……含糊的条件。”
“就是因为它的含糊,所以您的收益可大可小,端看您的虔诚程度了。”吉布提说道,他觉得就要成功了。
“可是我已经富甲王侯,用你们的话来说,比宝石蜥蜴的矿山还要富有,有什么样的战利品值得我如此冒险?”
“就算您不配合,也不会改变什么。最多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也会踏上阿方索的土地。”吉布提微微提高了嗓音,他觉得有必要给这个城主增加点压力。“而到那时候,您可不希望看见枪戟如林的铁骑踏破您的城墙吧!”
“啊哈,可是,如果我答应你们,也许不到下个月,我的人头就会挂在城墙上腊干了!”城主笑了起来,“你以为在阿方索的自由都市,真的便能享有自由,名副其实?”
“阿方索人?”吉布提说道,“他们忙得很,不是吗?”
“看不出来,你们倒是有备而来。”欧里亚斯点点头,一挥手,让弹唱的歌姬退了下去。
“就像您说的,信风吹过泪海,它在两个大陆之间来回穿梭,总会带来些有用的消息的。”
“这么说,我非答应不可了?”
“不,我们尊重您的意见,三日在上,属于火环之书的都是平等和友爱的兄弟。”吉布提恭敬地回答道,从这个中年男人的脸上,他看不出任何表情,喜怒都像是他的武器,而他想要做什么,却没有一点迹象透露出来——这是一个老奸巨猾的对手,一个曾经的圣域背叛者。
“既然这样,”欧里亚斯站起来说道,“今天我还有别的客人要接待,暂且告退。稍后我会给你们答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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