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抢

作者: lvmulan | 来源:发表于2018-07-28 10:40 被阅读0次

            《双抢》

              李锦棠

            农村最忙最累是夏收夏种,即"双抢"。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即便是在外求学或抓副业的人都会千里迢迢回乡参加这场战天斗地的洗礼。这是一段峥嵘岁月,难以忘𨚫的记忆。

            现在的孩子根本无法想象那时我辈经历的“双抢”是怎样一种生活场面,又如何理解其实所有人对"双抢"既怕又盼的复杂心情。是的,大家都感受过"双抢"的累,但随着开镰收割,意味着有新米吃了,庄稼人的裤腰带才敢松一松,每年必至的春荒夏荒要来年再见,暂时不再骚扰人们的肚子。那种挟杂既渴望丰收的喜悦又恐惧劳累的悲凉情绪,实在难以形容。

            家乡地处坳上,水田较少,人平不足6分,水渠属尾水,勉强能作两季稻。七月早稻成熟后,边开始收割,边插晚稻,插完过"八一"。有时为了响应号召赶进度,可能谷子还未熟透,用手一摁直冒浆,就开始割了,多少有点舍不得,但即是生产队长也不敢顶撞。因为如果影响晚稻插秧,不仅会挨上面批评,庄稼也会因误了节气而减产,谁也担不起这个责。只有二十天左右的工夫,必须完成抢收抢种,异常繁忙,人们早出晚归,晒得墨黑墨黑,皮肤脱了又脱,火辣火烧,难忍极了,期间没有不累得直不起腰的。

            记忆里,"双抢"在带给我们丰收和企盼的同时,也是所有农家生活中最为繁重体力劳动的代名词。进入“双抢”,举家上阵,从7、8岁的孩童到不同年龄段的大人,无一不在家乡那片贫瘠的土地上来回穿梭,挥汗如雨。这其中也有我儿时那瘦小得老鹰都能提起的身子和被汗水涂抹的麻污脸,奔忙于"双抢"期间的每一步。

                  起床

            东方露出鱼肚白,天还朦朦亮,在大人由轻到重急促的呼唤声中醒来,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嘴角的口水已经干涸,我很不情愿地伸了个懒腰,从打满补丁的蚊帐中钻出来,随同窜出来的还有几只饱餐一晚的蚊子,嗡嗡地从耳边飞过,我也懒得管它,慢吞吞的走向屋后的茅厕解完手,再返回屋里找衣裳。这时从灶门传来母亲的声音:粥熟了,先喝碗捞米粥。接过母亲端来冒着热气的滚粥,手烫得不行,急性放在地伏(过门槛)上,盘腿坐在地下,头稍微前倾,嘴和碗持平,沿着碗边转圈儿下口,边吹边喝边喘粗气。热粥下肚,睡意赶跑。喝完粥,便赤脚跟在大人屁股后面,边走边跳边哼着跑调的革命曲子随大人来到田间,"双抢"的第一天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扯秧

            早上的太阳尚未变热,田里的水也是凉凉的,秧苗嫩绿不焉,正是扯秧的好时候。清新的空气里夹杂着泥土的清香,田埂上的小草尖尖扬起,刺得脚心揪痛,还没来得及完全舒展的叶子身上沾满了晶莹剔透的露珠,像一颗颗透明珍珠在初升的太阳下闪烁着,不时滴落在奔走田埂上人们的脚背,透着一股沁心的凉意。

            很快,秧田里散满了扯早秧的人,以妇女儿童居多,每人拿一大把扎秧糯杆,先用水浸润,再捞出整齐地放在密匝匝的秧苗上,有的一头踩在秧田里,一头翘出水面。人们或坐或蹲弯着腰把秧苗一小把一小把的从秧田里拔起来,凑成一大束,扯秧是个技术活,只见熟练的年轻媳妇和姑娘左右开弓,两手麻利各扯一把,一合,成了,放在水深处“哐当哐当”来回摇晃,把秧苗根部的泥巴洗去,再从面前抽出几根扎秧稻杆,束住秧苗打了个活结,扎起来,一只秧被随手丢在身后。 不一会儿,后面翠绿的秧把越来越多,像一个个士兵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秧田里,在晨风中瑟瑟而立。

            秧田一般选在水源充足地块,放水方便,不易干枯。土还要隔年就浸发,变得软绵绵。农田水利不发达的年代,一般都依池塘或低洼地而选作秧田,才利于秧苗生长。同时,背阴潮湿恰恰也是蚂蟥的天堂。

            日上三竿时,我们腰酸背疼,饥肠辘辘的从秧田里走上来,吸附在腿肚上的几条蚂蟥,略显滚圆,一头粘连在脚杆上,不饱的继续吮吸着血,饱了就会自己滚落下来,掉在草丛中再也找不到。这时我们一边骂着粗话,一边习以为常地把还不肯松口的蚂蟥从腿上用力拽下来,感觉像拨下个小小火罐,手摁无骨恶心的蚂蟥,另一只手随便扯根细草杆,插进蚂蟥体内,随着滴落的鲜血,蚂蟥皮被整个穿肠翻了过来,丢在火辣的太阳下烤晒,终究慢慢变干,再也不能复活,据说还可入药。蚂蟥这东西再生能力极强,尽管被人碎尸几段,但它还能动,只有翻皮才是绝杀。我们从小就学会了这招。

                杀禾搂禾

            记得小时候家里田虽不多,最多时也只有差不多四亩水田,但每块田里的稻熟程度却不完全相同。按照先黄后青的顺序,杀禾割稻时,每人手持一把铮亮的镰刀顺着水稻倒伏的方向将其一一割断,然后再一把把理好,抓起残留的禾叶绕一下,扎好,放在禾架上,数把一堆。慢慢地,起先整片金黄的稻穗不见了,一块块稻田在镰刀咔嚓声中露出了一截截整齐的禾兜。有时一不留神,手快比不过刀快,锋利的镰刀就有可能亲吻你的手指,鲜血直流,一整天就耽误了,所以要特别小心。

            那时间我们小孩更多的是搂禾架或检禾,穿着厚厚的上衣包裹着手臂,弯着腰从泥田里抱起一把把稻禾,深一脚浅一脚在水田里来来回回,先将稻穂分两边垒得高高的,再一把一把递给大人 用打禾机脱粒。临近中午,骄阳喷火,两、三人一起脚踩打稻机,千篇一律地发出“嗡嗡嗡、嗡嗡嗡……”的声音,响彻整个旷野。知了也在声嘶力竭地凑热闹,好像在倾诉着夏日的炎热。各种声音在原野上空交织、回响,奏出了农民的艰辛与心酸,亦像在为即将的丰收唱赞歌。

            太热了,累坏了,“歇气”是一件简单而幸福的事。留守家里做饭的母亲用大盆子和瓜勺送来了茶水或早晨吃剩的稀饭,算是“过午",酸水豆角萝卜此时特别爽口,兑水的酸酒对于解喝更是妙不可言,平时滴酒不沾的人也能喝上两大碗。这时满身泥巴犹如泥猴的我们却顾不上喝水,噗通一下跳进了池塘或水渠。池塘表层的水也是热的,必须下潜到水底,才能感受到一丝清凉,那是一种沁脾的凉爽,却需要不停的潜上来换气再下潜。片刻的清凉,温热的茶水,换来一丝暂时的惬意,继而发现胳膊上、胸脯上已然留下了一条条被禾叶划过的红痕,汗水流过,感到一阵刺辣辣的疼。这时大人又吆喝开了: 加把劲,下田打完这丘再回家吃午饭,下午还要把打稻机扛到另外一块田里呢……

                  打禾

            轰隆隆的齿轮转动声,哗啦啦的脱谷声汇聚成正午的喧嚣。大人们一只脚用力支撑着躯体,一只脚用力踩着打稻机脚踏板,双手紧紧握住稻把,摁在滚轮上用力转动着。随着打稻机消灭了周边的禾架,我们必须疾驰在泥巴田里,在越来越远的地方将稻把抱过来快速递给大人,在大人们身体的晃动起伏中,谷粒唱着欢快的歌,离开了稻草,飞入前方的斗中……当斗差不多满时,捞禾叶,出谷,大人们会轮流把谷一担担挑到晒谷坪铺开晾晒。

            终于到了午饭时候,第一天“双抢”中午的伙食比平时要好些,虽然比不上尝鲜时丰盛,父母也会准备点荤菜让我们改善一下,补补身子体力。饭桌旁边,没有电风扇,流着满头大汗,但我们吃得津津有味,辣子抖焦钵成了抢手货。没有擂到饭的只有自顾自地咽口水。

                    收谷                                                                         

            突然,天空传来“轰隆”一声巨响,让所有人都无奈地扔下了饭碗,离开饭桌,奔了出去。六月天娃儿脸,说变就变,雨可能即将伴着刚才的雷声倾盆而至。我们得赶紧把上午收回来摊晒在屋前晒坪上的稻谷收起来,否则雨把稻子淋湿后会发芽、发霉,那上半年就白忙活了。此时,屋前的大晒坪上熙熙攘攘起来,村里男女老少全部出动,用各种工具将稻谷团成一堆,找来大塑料薄膜盖上,压上石头稻草防止被风吹开进雨。整个过程火急火燎,容不得半点松懈,自家谷子盖好后还要帮助其他人家。也有稻谷来不及收被淋雨的时候,如果碰上持续阴雨天,那晚上就得一锅一锅的炒干,这就麻烦了,炒干了最多能磨点粉,再不能辗成像样的大米。淋雨的稻子也交不了公粮。回想粮站收购员拿根空心的铁钎子插进麻袋,又抽出来,在主人可怜巴巴地眼神中,捏起几粒稻谷放进嘴里一咬,白眼一翻,拉回去,拒收!声声雨滴掩不住人们的叹息。

            夏天的阵雨,来的突然迅猛,走的也快,很快天又放晴了。地很快也干了,我们又把刚才收拢的谷子摊开,这时总觉得这雨是来捣乱的,大人们又骂起了天。

          “冰棒冰棒,糖果冰棒;冰棒冰棒;豆沙冰棒”,一声声吆喝伴着自行车铃铛声,将娃儿们吸引到了一起,卖冰棒的来了。大人为了鼓励我们继续好好干活,也掏点零钱出来给我们解馋。五分钱一根的冰棒太令人回味了,小心翼翼地剥开冰棒纸,不忘将粘在纸上的碎冰舔到口里,冰棒表面留有一层薄薄的白霜,一股甜丝丝的雾气夹杂着丝丝凉意一下子钻入鼻孔中,迫不及待狠狠咬上一大口,含在嘴里让它缓缓化掉,再一点一点咽下喉咙,半支冰棒下肚,顿觉通体舒畅极了。那时就幻想长大后一定开个冰棒厂,一个人躲在凉凉的冰室里,井呷。

                    莳田

            雨后的凉爽终究扺不住太阳公公的霸道,半下午左右,息风了,整个田野又像大蒸笼一样闷热不堪起来。插秧的人们已经个个汗流浃背,草帽下的汗水顺着额头流到眼里,一阵刺辣,却无法腾出手来擦一把。大人们将手里的秧苗掐分成一撮撮,快速地用另一只手按进滚烫的泥巴里,表面的水也有些烫人,弓腰有序的往后到退着,一棵棵秧苗也就慢慢将水汪汪、白茫茫一片的水田装扮得郁郁葱葱起来。插秧是个技术活,插的不好不能成活,回头还要补蔸。所以大人一般都不让小孩插,怕浪费苖,又慢。娃儿们只能抬秧运秧,站在田埂上,把秧苗往大人身后瞄准摔过去,叫做打秧。有时溅到插秧的一身泥水,还会引来哈哈大笑。

                收工前奏

            火红的太阳渐渐变淡,慢慢落了下去,好像整天锋芒四射让他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在这黄昏时分透出了些许温柔。

            夏日的早上、晚上都是干活最佳的时段,火烧云的映射下,人们经历一天的劳作,体力消耗已所剩无几,可想到明天农活任务更加艰巨,不得不在蚊子牛虻的叮咬下,继续奋力劳作着。

          夜色越来越浓, 阵阵犁田人呵斥牛儿的声音,为田间放水而吵架的叫骂,跟四起的炊烟一同飘忽在田野上空。农村的夜要到许久才能平静。此时,池塘边挤满了人,洗脚的,洗农具的,牵牛喝水的,挑水的,洗菜的……趁着夜色,我们赤身裸体在池塘中翻滚,肆意嬉笑打闹,在相互表演仰浮,狗叺,划水,踩高脚,打闷子中,练就一生的好水性。

            如今,农业机械化程度越来越高,“双抢”的劳动强度大大减弱。伴随我们成长的岁月,已化成一种融入血液与骨子里的记忆,镌刻盘踞在我的心灵深处,其滋味刻骨铭心、五味杂陈,让人无限遐想。

          “双抢”,让我心悸、惧怕与敬畏……但它的艰辛苦涩,又使我在茫茫人生路途中学会了隐忍、无畏、坚强!

            想想现在的孩子,手里几乎整天拿着手机,上着wifi,吹着空调,玩着游戏,还有谁念着想着为父母分担点家务活?又有谁记得我辈曾经历的艰辛和酸楚?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稍有不顺,耍小性子,顶撞父母……这些是现在许多孩子的通病,我们做长辈的也应该反思一下,原因到底出在哪?条件好不去创造是不幸,条件不好而努力成功是有幸,家人帮助应该庆幸,朋友都来支持更是万幸。但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幸与不幸,自己的努力才是最重要的,古今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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