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老爸在我家过夜，近十年来屈指可数。
他问我要枕头，至少三个。我好奇。
他说，因为做了食管全切，胃提到了胸腔，只能半卧而眠，如果不小心躺平，胃液会反流，呛入气管，那种疼痛需要至少四十分钟才能缓解。
我第一次感到羞愧和心疼。
十六年前，我还在读大学，他发现患了食管癌，做了手术，住了47天院。
作为一个医科读到硕士的女儿，这十六年里我从来没有关心过他如何吃饭，如何睡觉。
今年我38岁了，在这漫长而又如白驹过隙的日子里，我对他满怀怨恨。
他年轻时家暴我们的母亲，他们终日争吵。
他好赌成性，用我的年薪都养不起他这一爱好。
因为他们外出打工，我的整个童年和少年都寄人篱下。
他记不得我读几年级，除了炫耀我的成绩再无其他。
我带了男朋友回家见家长，他打牌三天三夜没回家。
我要结婚，他说可能没时间出席。
我的老公曾经怀疑，在街头偶遇，老丈人认识他吗？
直到我有孩子，他才得知他的女婿是独生子。
我不知道如何与他沟通。
我们几乎不通电话，除非极少的几次为了别人的事情。
我们互不问对方的事，仿佛打电话是唯一的联系。
逢年过节回家，也都是我们吃我们的，他忙他的。
我学不会如何像个女儿般撒娇，也从来没有需要求助父亲的念头，除了上学时缺钱了。
时光慢慢偷走了一颗不羁浪子的折腾劲，他变得越来越柔和了。
他看孙辈的眼神里有了些微笑，与过去怒目圆睁的样子大相径庭。
一晃我也是孩儿他妈了，依然不知道如何与他聊天。
我们照旧不常见面，几乎不通电话，连互相的微信都没留过。
从得知他十几年来都半坐着睡觉的那一刻起，我突然就放下了对他的积怨。
他不过就是个普通男人，一身坏习惯，一套非常自我的处事方式。
巧的是，他恰好是我的父亲，恰好给不了我期望的关怀和照顾。
回头想想，以他小学文化却能不断学习，走到今天一路含辛。
在普遍让女孩读中专的农村，他鼓励我最好读到博士。
他教我们做事不要只看眼前，16年前他就考虑到了所有儿女回家的停车位。
他鼓励我们不要畏惧，志在四方。
他身体不好，从没跟我们哀怨过一句。
他不过就是个普通男人，有好有坏，或者功过难抵。
当我放下对他的怨恨时，对夫妻之间等亲密关系也放松下来。
越是跳出自己看自己，越是宽容。
世间父母与子女的缘分有深有浅，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也各异。
人生而孤独。本无我，亦无他。
我们还是不了解对方，也不太知道各自的动态。
这就是我们相处的模式。
随着我年龄渐增，直至现在为人妻，为人母，有工作的累，有生活的烦，逐渐能体会到当年他们的不易。
每个人的能力都有缺陷，即使是父母。
作为子女，成年后就没必要再索求。
他们逐渐年迈，若仍健康，并能过好自己，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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