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秃变了。
体内的激素分泌激增,挑逗着每一条沉默的神经,任由它变得极其的狂躁,这样的不安分挣脱了理智的束缚,由内向外的破坏力,把身体炸的四分五裂。
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癫狂依旧无法恢复平静。呵,我何时成了这样的妄人,竟然把这种消亡的方式想象成炫耀生命的烟火。一声波澜壮阔的巨响,迎来了最后的辉煌。可是,我那破旧的喉咙,被浓厚的血水堵着,在半空旋转,仅剩的一丁点动静,像极了野猪临死前的呜咽,也像极了苟且的呻吟。
可怜的五官从狰狞变得错愕,再到分崩离析。无所谓了,反正平日里聚在一起也只是堆砌的丑陋。这一刻,他们犹如离散的拼图碎片,被抛在空中。天旋地转,感知不到头在哪里发晕。意识渐渐模糊,也被粉碎,变成执念,附在凌乱的血肉里。
熬过无穷的黑暗,我的右眼又看到了光明。它环视了一周。孤零零的眼珠子,连个睫毛也没有,四下一片空白。
它驰骋在这一片美妙的空白中,感觉自己像是一个骑士。没有朋友,没有家庭。这是一片没有过去的空白,它将以爱情填满。
它们一起看过世界尽头的日出,一起看过海洋深处的电鳗,一起躲避过风沙,一起经历了日日夜夜。它们注视过无数的同类,深邃的,忧郁的,清澈的,或许也曾坠入迷恋。它们一直近在咫尺,却从不曾相见。恰巧在身体炸裂的时候,两个眼球越出了鼻梁这种屏障,看到了彼此,甚至还有一刻,亲昵,挤压,碰撞。
右眼它有些呆滞,像是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又滚动起来。很明显,它得了一种叫做相思的病症,在见到左眼的那一刻就堕入其中。它们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另一半的美丽来自于它的想象。它没有预料到短暂的欢愉之后,便是无声的别离。大抵这世间多数的别离并没有长亭古道,只是如往常一样,睁开眼,有的人就留在了昨天。
那一瞥不过是一瞬的时光,却成了它一万个孤独的叹息。
在叹息声中,另一半成了它黑夜中的皓月,很远很梦幻,也成了风中的沙石,让它感到刺痛。是的,它还能感觉到疼痛,还有那么一点点感情,可能是因为它还拖着一根长长的神经。
它拖着这条长长的尾巴,滚到一个光秃秃的山凹。突然远处尘土飞扬,山谷里传来阵阵的声响。它爬到最高处,往山谷里看去,惊呆了,差点从坡上跌落。
数不清的脚丫子挤满了下面的山坳,混乱和无序,因为互相踩踏,有的变得血肉模糊,甚至漏出了白骨。但是它们又整体在前进,不知道最终要停留在什么地方。
太阳落山之后,整个山谷散发着寒气。那些脚丫子也停歇下来,大地的寒气锁住了它们散发的恶臭。眼珠子在这一片死寂中摸索,它是无法嗅到这神奇的力量的。
腐烂了的,带着镣铐,狂舞,甩不掉罪恶。
精致着的,浓妆淡抹,偏执,踩踏着鲜血。
形形色色。
终于,摸过茫茫的足山,它找到了自己的兄弟。
噢,不对。兄弟如手足。所以这两只脚,应该称为弟弟。
显然,弟弟在这赤脚大军中,选择了迷失。
有时候,盲目,从众的生活,反而简单快乐。
它要带走它们。没有语言,没有文字。右眼只能看着它们,着急的转圈圈。
它把仅有的一条神经,甩过去。
那只脚剧烈的抽搐起来,带着右眼一路狂奔。
活着是什么感觉?疼痛。
无休止的疼痛,让右脚感觉到,活着。
右脚带着右眼,跑了一夜。筋疲力竭。从未知,到未知,天亮了,带来了恐惧。
右眼察觉到了,那窒息的绝望。没有方向,对于右脚来说,又意味着死亡。这样的绝望,就像右眼和左眼分别那一天一样。
右眼从不畏惧,它习惯了黑暗,也将勇气传递给它的伙伴。
(它们一路上遇到了膝盖,屁股,肚子,胸膛,手,脑袋。每次都只能带走一部分肢体,最后拼接成了一个不完整的自己。自私,懒惰,懦弱,肮脏……的人)
我就这样蜷在冰冷的大地上,右眼望着深夜的苍穹。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化作一颗颗明亮的眼睛。
我可怜的右眼,总是在深夜醒来,承载黑暗。它把世上最美好的光景,留给另一个自己。
它不断的搜索着,浑身不适。它怎么能承受得住,亿亿万万双眼睛的注视。
还有比黑夜更黑暗的么?
右眼,失明了。也没有找到它的挚爱。
人啊,本来就是残缺不堪的。
可是,我怎么能心甘情愿的接受这样的事实。
在右眼合上之前,它仿佛看到,左眼带着另一半躯体,无私,勤奋,勇敢,……
所以,是我放弃了一半的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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