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生活中的便条
书法贴
常常翻看一些书法帖,总是会暗自偷笑——我们以为的惊天动地的书法作品,传世几百年,盖满收藏章的书法帖,却原来是烟火生活中的小便条。
夜雨剪春韭的《韭花帖》,本是杨凝式写给友人的小便条,不过是午睡醒来觉得肚子饿了,忽然发现韭花,食之,香之又香。看此帖,会发现生活之妙,书法之美——那书法,哪里是隔着天上人间不着痕迹的物质,却原来,本是与我们丝丝相连又环环入扣的生活之味。
▲《韭花帖》
帖之于生活,真实、生动、不神秘,但却带着一种天生的欢喜之气——王羲之《丧乱帖》《姨母帖》《平安帖》《何如帖》《奉橘帖》,流荡自在,并无神秘感。《何如帖》——不知你近来身体如何?“何如”二字潇洒自在。他又说,迟复奉告,回信为何迟了?是因为羲之“中冷无赖”,多么好玩呀,大书法家王羲之,觉得人生是虚无的,是没有热情的。中冷呀。无聊呀。
▲《丧乱帖》
▲《姨母帖》
▲《平安帖》
▲《奉橘帖》
▲《何如帖》
王献之的《鸭头丸帖》:“鸭头丸故不佳,明当必集。当与君相见。”十五个字的便条,不过是抱怨丸药不好。《快雪时晴帖》,不过是说天气,下了雪,又放了晴。只短短几字,却看得人心里暖意盎然。这般情趣,这般滋味。而后人却盖了许多帝王玉玺,收藏印记,名家再题跋,有一种故弄玄虚之感,小题大作了。
▲《鸭头丸帖》
▲《快雪时晴帖》
那平凡生活,与书法相交,极玄妙又极生机盎然——那俗世烟火中,书法,以青竹的姿态,书写着人间的暖意。它的好处是让日常与文字和书法有了一种莫名的交融,你说它俗么?当然。《肚痛帖》——“忽肚痛,不可堪。”不被拘束,不想进《古文观止》,甚至有些幼稚和可笑。肚子痛也要写出来么?张旭在书法家中是这样的:嗜好饮酒,常在大醉后手舞足蹈,然后回到桌前,提笔落墨,一挥而就。被人称为“张癫”的雅称,但他肚疼了,他不能忍了。于是,提笔写下这六字,以草书最放肆的形式,看后破涕——那肚子痛时,一定也很纠结。
▲《肚痛帖》
这些可爱的帖,哪负责什么江山国事?哪负责万里江河澎湃?不空谈,只脚踏实地地写着:“苦笋及茗异常佳,乃可径来,怀素上。”这样的文字,清简如水,没有任何波折,连名带姓十四字,表达得足够清晰,以草书形式说笋极新鲜,可爱至极。
▲隋唐 怀素《苦笋贴》
帖,是调皮的,生动的,可爱的。有一些百无聊赖,有一些茫然,有些短暂的美妙。帖是一刹那灵光,是飞扬,是随时写下的思绪、想法、情绪——关于生活之味,生活之美,生活之颓。
▲《黄州寒食诗帖》苏轼
相比于那些长卷,怎么就喜欢这些随意写下的散乱的文字呢?那些不足道的小事留传下来,居然是民间里最让人觉得可亲可怀的世间喜悦。
▲(清)梁诗正书-故宫十宫书法精品《十宫贴》
喜欢在幽暗的烛光下,翻看那些帖,吃了韭花,写个小帖,给朋友三百橘子写下:“奉橘三百枚,霜未降,未可多得。”精简得让人心生怜爱,虽是后人模仿,可是,王羲之的行云流水,全在这些帖中。
▲王羲之小楷字帖
看得人心里全是对生活之爱——原来,他如我们一样,一生,都在这样鸡零狗碎的光阴中度过呀。哪有什么山高水远天高云淡,却原来,都是这样百无聊赖和春光如麻,是低头那碗饭,天边那缕长风,衣上衫,身边人。用我们手中的笔,写我们自己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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