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爸爸侧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演的是听上去很晦涩的外国电影。妹妹说，爸爸在这个疫情期间，把电视里所有的纪录片，战争片都看完了。
我和妹妹身上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伪文青气息，便来自于我爸的基因。他年轻的时候，上过美术学院，开过画社，结婚后回到家乡画油彩画谋生。但是造化弄人，一个人蓬勃的欲望往往也是在最好的峰值出现了，也许会让你觉得生出了更多的能力来。我爸在那个年纪里，就是像王小波以为的如此生猛。他还去当了美术老师，但又牵着作为一个农人的丝线，采山货，种植木耳，造船打渔。他的内心傲娇地想盖过所有人头顶的天空。
但是老天收回了他的幸运种子，他就陷入了人间最无助的泥潭里，抱着心中残余的梦，在无法抵挡的恶浪里，漂泊流浪，日益复杂的心境，竟让一个激情四射的文艺青年变成了满腹心事，无力回天的倔强老人。
我甚至不敢看他，和他溢在脸上的杞人忧天。我知道，默不作声的他，一定又在酝酿着一场惊涛骇浪。
让他郁闷的事情，很简单。比如，我们作为晚辈没有在节日时去探望他的弟弟；我们请家人吃饭时，做的菜码太小了，不够吃，太不礼貌；养了一只淘气的猫，同时又养了许多长势不好的花；买了一瓶叫“闷倒驴”的白酒给他……
攒了一段时间的气，就会在一次性像洪水一样爆发出来，哭笑不得，又不得儿戏地回应他，认真地回应又将扯出更多，就像毛线头，被扯得越来越长，越来越乱，最后连头也找不到了。
有时候把我们气得够呛，他转头回屋又照常唱起了全民K歌。但往往，结果无论怎样，他都会开心。因为终于把心里话吐出来了。
这是他与我们沟通的方式。
快六十的他，那心思也越来越多。我与妹妹交谈时，竟会问她：咱爸今天心情怎么样？
一个怀才的人，于一个普通人并不是件好事。宁可没有这样一种拧麻花劲儿的才气，常常不能快意人生，要拐几个弯，揣摩各种情感，也要讲着文绉绉却云里雾里的话。多累呢。
我还挺希望我爸看看《乡村爱情》这样的，大方地跟我们要钱，在我们做得并不妥当的时候，他能直接说，而不是以不干涉的态度在考验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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