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

一般到了40岁这个年龄，回忆父亲，都会用“父亲”这个称呼，可既然随心想在父亲节时写下这些回忆文字，我觉得还是叫爸爸更自然，因为，习惯了。

阴历五月初九，是爸爸的生日。从当兵开始我好像从未专程回家陪他过一次生日，因此时至今日，他都71岁了，却没有正式过过一次生日。

爸爸的生日和端午节和西方的父亲节离得很近，我从未忘记过他的生日，但在以前，仅仅是打个电话问候而已，今年，恰好端午节我上班，休假推迟一周，赶上能够回家陪他一起过生日。

小时候，爸爸对我很疼爱，也对我寄予了太多望子成龙的期望。还没上小学，爸爸就让我背诵《滕王阁序》、《岳阳楼记》等古诗词，至今那些美丽的诗句我依然能背诵如流，辽南地区语言发音是带一点乡音的，长大后，再重温这些古文，我发现有些文字的发音是带有辽南口音的，可我却已不愿意去刻意纠正了，因为，那些记忆，是童年的记忆，是父爱的记忆。

那一年，姐姐结婚了，结婚那天，爸爸剪下院子里开得最美的月季花，送给姐姐，爸爸说，只有最美的花能配得上他如花似玉的女儿。农村的习俗新娘的父母是不能送亲的。听说，姐姐走了以后，爸爸哭了，他说他最爱的儿女，一个结婚，一个当兵，都离开了家，应该是舍不得。

那一年，我刚从部队转业，有一天晚上，我怎么都睡不着，一直看书到凌晨3点，突然姐姐给我打来电话，很平静地问我，雨，你什么时候回家。我说，我现在就回去，等我。在凌晨的高速公路疾驰，我很冷静，把一切好的坏的都想过了，没有焦虑，没有悲伤，下了高速，我给姐打电话，姐，我回来了，在哪里？人还在吗？姐说，在医院，没事了，我如释重负。

在医院，妈妈看到我回来了，哭了。我笑着说，这不没事了么，人没死，就好。走出病房，在医院的走廊里，我的眼泪却止不住流下来，哭得不能自已，从小一直生活在父母身边的小外甥陪着我一起哭，一大一小两个人就站在医院走廊川流不息的人流里哭，说不出为什么，就是眼泪止不住。身边很多人走过，有位差不多个父亲同龄的叔叔问我，小伙子，什么事让你这么“悲伤”，会好起来的。

接下来就是带着爸爸转院，寻访名医，手术，一切顺利。我开车给他们送回家，再次启程返回沈阳，车刚上高速，我的眼泪又下来了，我把车停在应急车道上，就那么静静地哭了很久，内心说不出的难过，爸爸妈妈年龄大了，在需要我的时候，我却离他们越来越远，人为什么要长大，多么希望爸爸妈妈不要变老。

回不去家的时候，我会时不时给他们打个电话，一般没什么事爸爸是不会接电话的，我也就是和妈妈说说家常。自从爸爸做了两次心脏支架手术后，妈妈说爸爸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奇怪了，时不时会发火，时哭时笑。我一直以为是他年龄大了，性格会变，但有几次特别严重，逼得妈妈跪下哭求，也无济于事。我很心疼妈妈，有时也恨爸爸，以前的好脾气哪里去了，为什么这么欺负妈妈。

这次回家的路上，我突然想起一个战友的爸爸老年痴呆很多年了，我打电话跟他说起爸爸的情况，很不幸，爸爸这几年各种症状都和老年痴呆很像。在以前，我还跟他针锋相对，希望他有所转变，现在终于明白他应该是听不懂我说话的内在含义了。

车开到家门口的路上，远远地看见爸爸坐在一群老年人中间，安静地听着身边人说话，偶尔应合地随他们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眼神单纯的像个孩童，外人看来，这小老头看起来很年轻，很温和，可在我眼里，爸爸应该是不大正常了，我心悲从中来。我下车喊了很多声爸爸，他也没听见，别人提醒他，老杨，你儿子回来了，他笑呵呵地跟我回家，露着一口小白牙就一直那么乐呵呵地笑着。

在家的这两天，我像哄小朋友一样哄他开心哄他笑，只希望我走后，他不要再犯病折磨我妈；希望如果有那么一天，他慢慢失去记忆，他还会记得我。我陪着他一起看电视里的诗词节目，努力回答对节目里的问题，他感觉非常非常惊讶，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啊，问我什么时候学的，好像他只记得我还是小时候的我，我会的应该都是他教的。我给他讲“相濡以沫”的典故，给他讲“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的引申含义，那个时候，我发现他用很单纯很崇拜的眼神看我，可能他觉得我还是那个站在院子里给他背唐诗宋词的小孩子，看着他的眼神，我心都碎了，无限悲伤。

离开家的时候，爸爸一直把我送到路口，我拍拍他的肩膀，你要开心点啊，多照顾照顾妈妈，他很认真地点点头，挺可爱的。以前他从不送我，这几次都是一直把我送上车，看着我开车离开，是不是他心里挺想我，就像小时候我不希望他上班一样呢？

我知道终有一天他会离开我，我在很平静地等待那一天到来，只是希望那一天来得迟一点。那一天，我觉得我会很坦然，因为我爱过他，只要他不痛苦，怎样都是一种归属；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哭，因为我很怕亲人离别的场景，也许会哭吧，因为我再也见不到曾经带给我快乐童年的亲人了，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越来越少，我会越来越孤单。

总之，我，你的儿子，还是自私的，为自己想的多一点，爱你却少了一点。祝您晚年快乐多一些，烦恼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