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瞅

1

国庆参加了海南自驾游，出门前把瞅瞅交到宠物店，跟伙计说帮忙看几天我六号回。

六号中午车队渡海过徐闻，上岸没多久接到老板娘电话：瞅瞅不行了你快点。我问你有强心针吗给它打一针。老板娘说没。我说好吧我尽快。

暑假回老家，把瞅瞅寄存过一次，也是七天，接回后情况尚好，所以放下电话并没太担心，心想应该是宠物店过于紧张。

六点半车到虎门，巨塞。又接到老板娘电话：你什么时候回来？瞅瞅昏迷了。这才开始紧张起来。给弟打电话，让他们先过去看看。七点半冲出车流，八点多飚回万科城，快进小区时老板娘再次来电：瞅瞅走了。

瞅瞅躺在一个纸盒里，已经硬了，估计走了有一个钟。

它是睡着走的，没受什么罪。老板娘安慰我们。

可瞅瞅的眼睛是睁着的。

我想它应该一直在等，不是在等我，很可能也不是在等我弟。它应该在等老太太，更可能是在等老头。

瞅瞅

2

九九年春节瞅瞅被从舅舅家抱来时刚满月，巴掌大小，毛绒绒圆滚滚，鼻子很短，眼睛很大，浑身雪白，是只非常漂亮的小京巴。

当时在跟皮象谈恋爱，我们聊天时瞅瞅会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凑到跟前就势往脚上一趴，像只棉拖鞋。皮象一直怕宠物，但对瞅瞅也十分喜欢，会伸手把它端起来，对视一会儿。那几年我在广州上学，只有寒暑假在家。再见瞅瞅时它已有十来斤重，胖得像头小猪，跑两步就赖在地上不走，哈哈喘气，瞪着大眼看你，意思是你要不抱我就长在地上。用绳子拖也不走，就那么五体投地地滑行，像滩肉泥，让人又气又怜。于是那个暑假每天带它去体育场跑步，希望能减减肥。

小狗半岁即有性意识，让它跑步仍会偷懒，往地上一趴：爱谁谁胖哥我反正不跑了。可一见有小母狗路过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在车流里穿来窜去，去寻一场奋不顾身的爱情。司机纷纷急刹然后破口大骂，弄得我很窝火，追上它一顿暴揍。但这胖子不长记性，下次还犯。

两千年我结婚，赶上瞅瞅换毛，小狗的绒毛换成成年狗的硬毛，耳朵上显出两撮黄色，虽无碍漂亮，但昭显了血统的不纯。婚礼前邻居燕姐出主意给瞅瞅眉心点了个红印以示喜庆，看上去却傻乎乎的，像小时候拍周岁照被点了美人记的傻孩子。

之后不久瞅瞅发情了，爱上了三楼东侧的一只小母狗，三更半夜会溜出门跑人家门口趴着，也不叫，就那么默默守着，第二天一早再悄悄地回家，像个情痴。听妈说女方家长看不上瞅瞅，说那个顶着红印的狗血统不纯配不上她们家。没办法，咱是文人家庭不能耍奸使强，这段感情最后无疾而终。

我结婚后一直在深圳，见瞅瞅的次数和时间逐渐少了。但每次回去它都能记得我的味道，一进门就摇尾巴，有时会把拖鞋叼来，但不松口，意思是，不是给你穿的，是让你扔出去陪我玩的。

零四年我弟也来了深圳，家里只剩下老两口。我爸开始带着瞅瞅上班。老头的那个军工厂破破烂烂，里面有一片空地，杂草丛生。老头让门卫养了一群羊，还有两条狼狗。瞅瞅最快乐的时光应该是那几年。这胖子每天乐此不疲的两件事一是把小羊追得四处逃窜然后被护犊的大羊一次次顶翻在地，二是冲着被拴上铁链的狼狗狂叫不已嘴里不干不净极尽侮辱之能事。保卫科长说了好多次：赛虎气得浑身发抖，链子都快挣断了。终于有一次瞅瞅得瑟的忘记了安全距离，被赛虎一口把半个脑袋咬进了嘴里。旁边众人大惊失色，用棍子把大狗痛打一顿才救下这作死的胖子。

可消停没几天它又故伎重施，厂里再次羊窜狗跳。

零六年春节瞅瞅跟老头老太来深过年，我和弟带他们去西冲玩。海边风大，我弟买了个风筝，先放起来，再把线头系在瞅瞅的项圈上，临海凭风，一只会放飞风筝并且长发及腰的京巴成了那天沙滩上的风景。

零七年有了悦姐。零八年因装修房子把悦放回老家一个月。瞅瞅老了，不太爱动。悦姐在瞅瞅面前犹如几年前的瞅瞅在赛虎面前，极尽挑逗之能事。没孙女时老头疼狗，有孙女了老头郑重地告诫狗：她还小，你不能咬她！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那个月瞅瞅像厂里的狼狗一样忍辱负重，直到我们接回悦姐。

一零年又有了小胖。不久奶奶来深照顾孙子，瞅瞅在家与老头相伴。

听妈说瞅瞅愈加老了，牙开始掉，身上起了肿瘤。老太太说同年岁的京巴这几年陆陆续续都死了，瞅瞅在我家还算命好。

老头还是每天带它上下班，孙女孙子不在，又把狗放第一位。

再后来老头出事，瞅瞅便被无暇顾及了，先是送去姨妈家住了几个月，之后就各处辗转。去年十月弟把妈和瞅瞅接来深圳。一年没见瞅瞅愈发老了，背也驼了，眼也瞎了，后腿也走不动了。我跟妈说，别再带它回去了，就让它在我这里养老吧。

我弄了个买菜用的小拖车，每天带它去院里转转。刚开始瞅瞅还能走两步，后来便不愿走了，拉完大便就往草地上一趴，像小时候一样，只是老了，瞎了，瘸了，丑了。

瞅瞅身上起了很多疮，兽医说是肿瘤，很明显它很痛苦，但还坚持着。妈说狗通人性，它可能还在等，等再见老头。

瞅瞅

3

我跟弟商量了一下。弟跟瞅瞅相处时间更长，感情更深，弟说它跟了我们十几年，好好送一程吧。

在宠物火葬场，工作人员先把瞅瞅清洗一遍，然后吹干放在花坛上，洗后的瞅瞅恢复了一些往日的风采，干净，漂亮，眼睛也闭上了，挺好。接着工作人员让我们上香，告别。我突然有请神灵到场的冲动，于是给朋友打电话，朋友很热心，发来两段心咒。瞅瞅送去火化时我就盯着炉子念咒，希望它能得到庇佑。

下午带着骨灰回去。

睡前我默念，瞅瞅，有什么事托个梦吧。说完悦姐突然大哭着从梦中坐起，边哭边说不要，別动我的宠物。皮象忙去哄悦。第二天我问悦梦见了什么，悦姐说不记得了。

佛家说牲畜三日还魂，三天后瞅瞅就彻底走了，去到另一个世界，或者转世投胎去了。

九号早晨出门时我带着瞅瞅的骨灰。这次来深因为身体的原因一直没能带它出门，现在好了，轻便了。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天，我决心带它出去走走。

一路我告诉瞅瞅：过隧道了，上高速了，过大学城了，到海边了......

在滨海公园买了包烟，我说，你自己去玩一会儿，我在这儿坐着等你......

抽了半包烟想起一件事：对了，你有神通了，可以回老家去看看老太太，还有老头，他很想你......

瞅瞅

4

佛说，每个生命都有灵魂，看你怎么唤醒他。

但今天是第四天，可能你已经走了，我再也唤不醒你了，也好，那边有一些长着翅膀的漂亮小母狗，你长得帅，他们不会嫌你血统不纯，你要抓住机会。

这边你不要再记挂，你与我们家是一场缘分，对我，对我弟，对老太太，对老头，都是如此。谢谢你，谢谢你十五年忠诚、快乐地陪伴，谢谢......

嗡玛尼呗买哄舍

（Ong ma ni bai Mai hong she）

有缘下辈子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