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常年开着迷恋贵族范儿的姑娘们有福了,因为英国这个地方遍地是带着royal或imperial头衔的东西;好好的邮局叫royal mail,红色的运邮车上画着金色的小皇冠,瞬间就高端大气了起来;Imperial College,帝国理工,“帝国”二字多有日不落气势啊;每次看到这个名字,历史书上“英国是老牌帝国主义国家”这行字就从我脑海中翻滚而过。
参观Imperial war museum是学校的功课,早上七点大巴就发动了,我一路连滚带爬才赶上校车,和一大车人一路叽叽喳喳到了曼彻斯特。Imperial war museum(IWN)一共有5个分馆,散落在英国各处。根据官网的说法,它力图呈现的主要是从一战到当今社会的战争历史,并且着重于帮助人们理解战争对于人们的影响和记忆。除了当今社会的战争和国际和平的议题比较具有普世性,之前的战争历史部分当然主要是关于英国的。
曼彻斯特分馆的建筑设计非常出色,可以做博物馆建筑设计的杰出案例。在波光粼粼的水边是棱角分明的博物馆,乍看之下也许只觉得这是一栋非常现代的建筑,但计师Daniel Libeskind的设计理念来源于因为战争和纷争而四分五裂的地球。如果把博物馆建筑的几大板块重新拼插起来,就能重新得到一个完整的球体。
乍一进入博物馆时有种荒野空旷之感。展厅入口的墙上有一个7米高的巨大白色十字架。这是艺术家Gerry Judah的作品,也谢天谢地终于是一个我能看懂的现代艺术作品……十字架对西方文明的含义不言而喻,这里的这一枚象征着人类的争端带来的苦痛和逝去的生灵。除了十字架,馆里还有好几部军用车,战斗机,从911世贸遗址上取来的一整段钢筋,被汽车炸弹轰过的汽车遗骸,以及我觉得可以用高耸入云来形容的,以无数行李箱堆成的“移民之门”(这名字是我自己乱取的……)。但这些巨人们放在馆内竟然毫不让人觉得逼仄,可以想象博物馆内部空间有多大。
主展厅的墙体是简单的白色,与战争的肃穆感相吻合,也和曼彻斯特馆的特色“The Big Picture Show”有关。在出发前老师就强烈推荐了这是参观必备项目,我开始不明所以,单纯地以为只是要到一个小厅看小电影;谁知时间一到,全馆灯光俱黯,四周所有的白墙瞬间变成了巨大的屏幕,360度地环绕着观众。因为没有座位,所有人都席地而坐,也不用担心最佳观看视野,只要你面前有一堵墙,你就一定不会错过播映内容。
如果你说你已经在世博会上看够了小电影,那我也难保你不会在这里被感动。博物馆播映的不是简单的战争历史片,而是着重于普通人在战争中的经历,记忆乃至创伤。我观看的那一场,主角是一个普通的英国士兵,他年轻的生命消逝在阿富汗战场上。他的父母和朋友拿着他的照片和遗物,悲伤地讲着他的故事,他是怎样的好儿子,是怎样的好朋友,是怎样的有趣和和善;你看到他聚会的照片,游泳的照片,弹钢琴的照片,做鬼脸的照片……你会突然意识到这个在照片上永远微笑的年轻人永远都不会有自己的家庭了。你还会听到年轻士兵的朋友说,为了纪念自己最好的伙伴,他用士兵的名字给自己儿子命名。到了每年的好时节,他便带着儿子去为士兵栽下的树下陪他说说话。
屏幕上开满了红色的虞美人花,人们都说它像极了被子弹击中后在胸前晕染开的血迹。博物馆的立场非常明了,希望观者能反思战争的真谛,每一场战争过后,都会有千千万万朵开在人们心口的鲜血之花,和无数段相同又不相同的悲伤故事。
The Big Picture Show天天都有,从中午11点开始每小时一场,每场主题皆不同,不但为博物馆省了另建剧场的钱,还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博物馆与视觉及多媒体艺术完美融合的好例子。
博物馆的陈列还是跟着时间线走的,一共分成5部分,1914-1918年的一战,1919-1939二次大战过渡时期,1939年到1945年的二战,1946年到1990年冷战,以及1990年到当今世界局势;凭心而论,虽然时间线划分得很清楚了,但是展线依旧有些混乱,似乎从哪里开始参观都没有问题。
不同于一些博物馆的说明文字是中规中矩地写在小小的说明牌上的,大部分博物馆认为观众需要关注或可以引起共鸣的点都用毫不客气地用不同字体或不同颜色标注出来了。而说明文字也不是简简单单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一首诗或者一句话都可以成为注解。许多展柜和背景墙构成了相当漂亮的整体——这一点非常有趣,似乎这是一间不吝啬于表达自己观点,或者说观点非常鲜明的博物馆。
在一战和二战展区附近有用档案柜组成的高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南京大屠杀纪念馆那一整面的死难者名录之墙。曼彻斯特的规模自然不能和南京的相比,而且设计理念也有细微的差别。南京的名录之墙上每一个文件夹里都有比较详细的死难者名录和介绍,每一本都可以任参观者打开阅读;(这样做的目的之一是给哪个国家看的我就不用指明了……)而曼彻斯特的档案柜虽然也在每一个抽屉上标有照片,但并不是每一个都能打开的。不能打开的柜子或许寓意着无数人的悲欢离合被永远封存在了过去,战争吞噬的不仅仅是简单的血肉之躯,它吞噬掉的生命的记忆。就算是再普通的人,也是自己的故事要讲的。但他们的人生已经消逝在难以挽回的时间里了。
冷战展厅有一块小屏幕,放着冷战时英国政府制作的教育片,介绍如果核战爆发了老百姓该怎么做。片子很长,是上世纪经典的动画效果,我只看了一段,讲的是核战时垃圾回收的问题。除了讲要做好垃圾分类之外还讲了每周回收尸体的日子,动画片用一种冷静无比的调调讲述了应该怎样正确包裹尸体,留下姓名牌后等待政府统一回收掩埋。片子还非常详细地讲了,如果尸体已经死了很久了,还没到回收日该怎么办呢?(譬如人是礼拜天死的,回收日是下个礼拜天)没关系,把尸体包好了,埋到屋外的地里,别忘了上面插一块牌子表明“下有尸体!”这样到回收日的时候会有人把它挖出来带走的……
这黑色幽默幽得太厉害了,我实在是哭笑不得。遂想起《僵尸肖恩》里两群英国人在逃命途中相遇,还不忘互相寒暄问好致吻面礼……但那时人们是很认真地预备核战的,不光是英国,我记得比尔·布莱森在他的回忆录里写到,那时候的美国小学也几乎周周必搞核战预演,教育小朋友们如果听到防空警报拉响要赶快头埋在胳膊里,撅着屁股躲到课桌底下去。我们调皮的比尔同学发现如果全班包括老师都躲到桌子底下去的话就没人管他在做什么了,于是开始在防空演习时一个人端坐在椅子上看漫画书。直到有一次碰上校长巡视,在满教室朝天的屁股里看到有个不怕死的正因为漫画乐不可支呢,后果可想而知……
好了扯远了。因为museum education是我热情所在,所以我不会放过去寻找博物馆的陈列设计上的闪光点。要知道,每个让你会心一笑的点子后面,都是一群抓耳挠腮苦思冥想来讨你欢心的curator们的血泪史啊……曼彻斯特分馆里我最喜欢的一个点是对一件展品的陈列和说明同时顾及了不同年龄的观众。譬如一个简单的舵轮,在说明牌的最下面一行用不同颜色的字体向小观众们提问,看看谁能发现舵轮是什么年代建造的?舵轮的年代正好刻在下半圆上,小观众一抬头就能看到。说明牌上的问题高度设置也符合孩子的视线高度。靠自己的力量解决一个问题,同时得到探索和收获的快乐,虽然问题很简单,但也许就会是一个孩子对博物馆心生好感,从此对参观博物馆感兴趣的起点。
另一个有趣的点是战争博物馆和现代艺术品之间的联系。不光是曼彻斯特的战争博物馆,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对现代艺术品和装置的运用也非常杰出,也许这是现代艺术在表达尖锐议题和引起共鸣的得天独厚之处吧。顺便打个广告,南京大屠杀纪念馆是在国内一流的纪念馆之一,在空间设计和陈列方面都很出色。有空的人请多去参观。
我不是说IWM就没有缺点了,凡是战争博物馆肯定和国家意识脱离不了关系,何况主题又设计到了异常复杂的一战和二战。我不是政治学出身,但至少还是知道IWM的主要叙事体系和逻辑是为英国国内观众服务的。讲到了在战场上牺牲的英国士兵,但却不提为什么他被派到阿富汗战场上去;讲到英国失去了一个年轻人,但是没有讲阿富汗也失去了许多年轻人。如果说士兵是无辜的,那逝去的平民又何辜?!但我依然赞赏IWM在试图联系普通人和战争之间的关系,这里不陈列武器,不讲述英国在战争中“杀敌多少”,不对大国战斗力耀武扬威,还是有值得思考和借鉴之处的。只是,战争真的是人类最为愚蠢的发明,战场之上,人们自相残杀,兵戎相见,却永远都不会有绝对的胜负……
以下是和正文无关的题外话。
按照系里的课程设置,有一个module是自己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向。于是各花入各眼,有人选了museum and marketing,有人选了digital,我则和班上其他18个人一起奔向了education的怀抱。和我的tutor例行谈话的时候,这位牛津毕业履历闪亮到爆的女博士问我可喜欢自己的option?我告诉她我两年前就决定了这是我的option方向了。
我的tutor小小地被惊吓到了,她当然不知道我是一个有着执念的人,经常和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下一些莫名其妙的赌。譬如我答应我12岁的玩具狮子我有朝一日会带它回到英国;我从大一就就跟自己约定非到莱斯特继续读museology不可;我跟自己说自己要去上博实习;我说我要独自去巴黎旅行……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忘了我自己许下的心愿,只是回头看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都慢慢实现了。
我自己觉得最浪漫的一个约定是高二时和文庙的旧书摊老板娘定下的。那年暑假我在她的书摊上买书,文庙的小书摊大都是一个风格,汗牛充栋的书挤在一间极小的铺子里,随你自己去挑寻。于是你不断起立蹲下,在书堆里挣扎着找自己的心头好,到处都是在书海里淹没的虔诚又卑微的身影。我手里没有多少钱,东挑西挑,最终还是割舍不下一本祥瑞图鉴。结账时老板娘惊呼她藏起来的最后一本被我买走了,问我为什么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我告诉她我想去复旦读博物馆学,所以先预习起来。
到今天我还记得她惊喜的眼神。她豪气冲天地拍了拍我肩膀说一定要坚持梦想啊小姑娘!这一行的人太少太少了!我们约定,如果考上了博物馆学,她就给我买书打折。我看着她的笑容,心里不是不心虚的。那时候我成绩很差,为了小小的虚荣才这么随口一说的。对当时的我而言,复旦不过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其实豪言壮志不过是豪言罢了,并不用完全当真的。
我只是没想到后来我真的考上了。等我大学毕业一年后,我又准备重新出发,所以拖着男友去文庙找寻那家书摊。老板娘和她的书摊还在,我这个重度社交障碍患者,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勇气,站在她的书摊边对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已经不记得我了,6年前的那个夏天,我告诉你我想考上文博系;现在我的梦想已经达成了。我已经本科毕业了,要继续出国去追寻梦想了……
老板娘当然不会记得我们的约定了。但是我回来找她,并不是为了买书打折;因为她是世界上第一个相信我能追寻我想要的东西的,甚至是在我都还不相信我自己的时候。
那位如同传奇小说里一般豪迈开朗的老板娘,还是用记忆中一样的力道狠狠拍了拍我肩膀,她说,太好了,小姑娘,我太为你高兴了!记得常来看我,下一次不要再隔那么久了啊!
历史和文明就是这样转动下去的,有大咖们光辉夺目的身影,但绝对离不开书店老板娘这样的角色。那天她本可以对我说些别的,譬如“小姑娘不要把书弄乱,买不起别乱翻”,我考不考得上,我以后会不会为文博界添砖加瓦,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每天卖出的煌煌巨著里,有哪一本会为她写上一笔呢?我写下她的故事,虽然和的博物馆游记没有关系,但只是想表明,我们生命中很多东西能传承下去,就是因为有一个又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发挥着作用。我们也许都不是宇宙中闪耀的太阳,但是我们还是在努力存在着,彼此温暖着。她下意识的温暖和鼓励,却是我前进的动力。
我想,用梅特林克的话来替我概括是最好不过的了,“在星期天不去酒店喝个醉,却安静地在他的苹果树下读书的农民;厌弃跑马场的纷扰喧嚣却去看一场高雅的戏或者只度过一个宁静的午后的小市民;不去街上唱粗俗的歌或哼些无聊的曲子,却走向田间或者到城墙上看日落的工人,他们都把无名的,无意识的,但绝不是不重要的柴薪投进人类文明的大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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