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第一章第一节
第一章 “要有光”
第二节
赵叶从一片黑暗的梦境醒来,试图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还戴着眼罩。于是她摘掉被泪水浸湿的眼罩,眼前仍旧模糊晦暗,才发现自己又哭肿了双眼,要睁开这双肿眼要费点力气。她意识到耳朵里还塞着廉价的入耳式耳机,“as time goes by”这段音乐反复咏唱。待她的双眼对上焦后,原来是一块小屏幕正在播放黑白电影《卡萨布兰卡》,男女主在钢琴边深情对视,好像世界只有他们两人。当然,这么小的屏幕,只容得下这两位的大头特写。
“Miss?(女士)”
赵叶意识到声音来自耳机之外,她赶紧摘掉耳机,视线从眼前的小屏幕移开。整个飞机的经济舱进入她的视野,所有的遮光板紧闭,舱顶留有几盏晦暗的射灯亮着,乘客们睡的东倒西歪,还有一些小屏幕亮着,无声地播放今年大火的漫威电影。赵叶身边一位荷兰航空的空姐弯腰小声而温柔地问她。
“Miss, do you like some drink?(想喝点什么吗?)”
赵叶看着空姐灰蓝色的眼瞳,这才恢复现实世界的意识。她迅速浏览小车上陈列的饮料,视线锁定在小瓶红酒。赵叶的怀里有着同款空酒瓶,她将空酒瓶递给空姐,示意“Two more wines please(再来两杯红酒谢谢)”。
邻座的大哥在下一秒就要窒息般打着呼。赵叶塞回耳机,小屏幕里男女主正在互诉衷肠不离不弃。她有些烦躁地关掉电影,打开手机找到《爆裂鼓手》的配乐专辑,调高音量。激烈的鼓点下,她将红酒一饮而尽,戴上还湿着的眼罩,复又睡去。
飞机下降,穿越灰蒙的厚云层,平稳落地阿姆斯特丹的史基浦机场。
落地后赵叶第一时间打开手机,隐隐期待收到罗生的微信或者未接来电记录。手机一连串振动后,她一一查看:首先是工作群里老板张启明远程接受同事们的新一周的工作汇报,其次是实习生发来的接机司机联系方式和碰头地点,最后是家中亲戚下单代购。她带着最后一丝期待点开罗生的微信,没有任何新消息。徒留自己最后挣扎苦苦认错的文字,孤零零的,毫无回应,像是一条垃圾信息被无视,格外刺眼。赵叶心烦,顺手删掉聊天记录。
她并非没有预感,只是这个结局并非她所愿,即使预感准确来临,她也不愿承认失败,仍旧期待0.01%的转机。
当地时间正是早晨10点,阴沉沉的云层压在头顶,这是欧洲常见的天气,行前赵叶查过天气状况,20摄氏度左右连绵阴天已持续半个月。空气中塞满看不见的从地面蒸腾起来的水蒸气,人行走在机场通道里透不过气。
什么鬼天气,居然这么应景。赵叶无奈地一边手机查看工作未读邮件,一边排队经过安检提行李。接机的印度司机打来电话,赵叶半猜半凭直觉地,和他确定碰头的机场停车场地点后,赶紧花五分钟在洗手间里刷牙洗脸,换上衬衣皮鞋,简单化了个提神妆,扎起有点油的头发。她走出机场,皮鞋小粗跟踩在坚硬的地面“哒哒哒”,提醒自己要打起精神迎接“不允许沉溺悲伤、赶紧上战场工作”的新一天。
然而,赵叶第一次发现难以控制自己。
这种困难,指的是难以控制自我意识。
意识如流水,不可否认。但她知道,决不像小时候上课时的走神,或者练钢琴时偷看窗外筑巢的鸟,也不像明明说了减肥而忍不住点外卖,决心早睡却又玩手机到凌晨。这些自控困难,是因为自制力不够强,而导致行为违背了精神的要求,没有完成既定目标。她的精神,是实实在在地定了要求,但又偷懒,放过自己一马,行为上没有能抵制住诱惑。整个过程,她是清晰又清醒的,实际上仍旧在可控范围,属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第一次发现的新困难,是她察觉到向来受自我控制的精神世界突然有了裂缝。裂缝不是她打开的,更不是她能缝合的。她的喜怒哀乐逃离意志的管辖,发生和结束都不由得意志来按下按钮。更可怕的是,这个裂缝,让她的情绪躲过了意识的监管,意识变得麻木而迟钝。等意识察觉,她对着手机里男友的照片泪流满面。她开始恐慌,我到底怎么了?
赵叶头疼欲裂,偷偷擦干净眼泪,补妆。印度司机载她到了阿姆斯特丹郊区的版权交易展会中心,找到自家公司的展区。小鲜肉实习生柯迪正送走两位客户。
赵叶一边从包里拿出名片夹,一边问柯迪:“你一个人?”
柯迪递给赵叶一杯美式和一份赛百味:“热美式double espresso(双倍浓缩液),6英寸照烧鸡肉三明治,你的标配,蜂蜜燕麦面包配菜去洋葱青椒,BBQ和甜洋葱酱各一半。”
赵叶接过来狼吞虎咽:“张总呢?”
“哎姐,慢点吃。张总去合作公司开会了,说你到了晚上一起吃饭。”
“咱自己吃,还是和人家老板一起?”
“貌似开两家一起开欧洲分公司的事谈定了,应该是一起庆祝一下。”
“噢,开分公司谁来张罗?”
柯迪看着赵叶,一副肯定不是我这个实习生的表情。赵叶翻了个白眼,这白手起家的事儿肯定要落到自己手上做第二遍了。
展会午饭时间过去,会场热闹起来。赵叶迅速收拾好台面,从包里拿出名片,与买家们无缝衔接地攀谈起来。她是IP版权经理,负责国内外双向采购和销售,和不同国籍背景的人沟通是她的主要工作。
今天她不敢丝毫放松,倒不是她有多敬业——虽说她在公司里公认敬业,但也从没这么认真过——她在努力将心里的裂缝堵上,就像是给绒毛娃娃再填充新的棉花。而裂缝越来越多,难以应对。这让她更加挫败。
终于偏头痛胜过当下的敬业责任感和不同语言来回切换的紧张,赵叶不得不停下收发名片,听柯迪的劝先回酒店吃布洛芬睡一会。柯迪架着她又上到印度司机的车上,嘱咐到晚饭的时间会来接她一起出发。
服药过后仍旧有一阵强烈眩晕,她只得躺在陌生的酒店床上瞪着天花板。她拿起手机,习惯性地打开“查找我的iPhone”,提示需要重新输入ID为 luosheng11@qq.com的密码。没错,大懒汉罗生终于换了密码,赵叶这才有了与爱人永别的真实感。从今天起,再也无法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知道她的爱人在哪里做什么,也无法悄悄地到他身边给他一个惊喜。她打开手机拨号的界面,犹豫地向“罗先生”拨出国际长途,刚响了一声,她又赶紧挂掉。
“对,我赵叶还在生气,这次是他有错在先,他还没有道歉,凭什么我一而再低头?他会先来找我的,向来如此。”
她从化妆包里搜出褪黑素,一并服下浑浑噩噩地做起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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