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逃避照顾孩子的责任,我和妻子离了婚。
那是阴郁夏天的一个上午,我从民政局出来,感觉一身轻松。我想我就不该结婚,虽然结婚前对结婚后的一大摊子事也有所耳闻,但还是抱着侥幸的心态单膝跪地,给她戴上了戒指。她当时满眼热泪,周围的人都在祝福我们。当所有人看着仪式中的新人去畅想他们的美好家庭时,只有我,抱着小时候抄作业的亢奋心情,庆祝自己如此轻而易举就可以在不交作业的名单上消失。
毫无疑问,离婚后,大家都责备我。因为哭哭啼啼的妻子和嗷嗷待哺的婴儿。尽管我已经承诺会用一年收入的百分之六十供养他们,但人们还是斥责我,甚至把我离婚的事贴在朋友圈,引来一圈对“渣男”的讨伐。讨伐我的人中包括往日要好的朋友、我的至亲、以及那些我根本不认识却莫名其妙给我发短信骂我的人。他们异常统一地站在我对面,用臭鸡蛋和烂西红柿砸我,台词不过就那么几句:你怎么能这样?作为男人,你的责任感呢?你以为这是用钱就能解决的事吗?你既然不想养孩子为什么要搞大她的肚子?渣男!这类话的特色是用铿锵的反问句达到情绪上的递进,在情绪达到高潮时又用一个感叹句戛然而止,我唾弃如此拙劣话术,因此懒得为自己说话,我和他们不是同一地平线上的生物,我离太阳更近。
我依旧正常地上班、下班,在新租来的房子里做饭、看电影。被众人臭骂的场面没给我任何负累,但这并不是我不知羞耻的表现。人们会夸赞光屁股的小孩可爱,但当小孩长大后还光屁股时,人们就会指责小孩不知羞耻,我觉得这就是问题所在,为什么不及早教育当年光屁股的小孩知羞耻呢?这些人是自私的,他们总把别人的行为放入自己的生活,培植出自己的情绪并要求别人为他们的情绪负责,还要美起名曰道德或情操。简单说,我不觉得那些臭鸡蛋或烂西红柿对我来说是侮辱,不同流合污为什么还有受侮辱呢?假若他们砸向其他男人,这很可能是侮辱,但在我这里不一样,那些砸向我的东西根本无法进入我的边界,它们落在我的外面,完成污言秽语人自导自演的宣泄,我不屑参与,如果我能感觉到一丁点儿侮辱,那肯定是因为我正在堕落。
周五下班回家,一个往来不多的老友站在我的门前,他的表情有点局促,皱巴巴的西服上粘着外面的新鲜雨点。进门后,他问我卫生间在哪,我用手指了指,他立马提着裤子冲向那个方向,慌张又滑稽。我为他沏了茶,等他出来。
“那个......你最近还好吧?”他抿了一口烫嘴的茶。
“噢,还不错,接了个新活儿,估计会忙一段时间。”话音刚落,我看到他的身躯振奋了一下,他隐藏在肥硕大脸后面的秘密要呼之欲出了。
“上次离婚那事儿,想跟你道个歉,我就当时脑子一抽,发了个朋友圈,谁知道......”
“嗨,提那些事儿干嘛。”
“果然是干大事的人,不在乎这些鸡毛蒜皮。”
“要吃点什么吗?冰箱里还有昨天新买的寿司。”我不喜欢听奉迎我的话。
“不用了不用了,今天来主要和你道歉,还有就是想找你借点钱。”。
“噢?多少?”悲哀,事情竟然如我所料。
“你也知道,我老婆最近生了孩子,家里的各种花销都得我来,现在孩子的奶粉钱都成问题......呜......”他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我觉得他悲哀又可怜。“现在想,你那时离婚真是对的,省去很多麻烦事儿。”我没有接话,拍拍他的肩膀,把纸巾盒移到他手边。
我其实想说,我不知道你老婆生了孩子,也没兴致了解别人家老婆在做什么,仅仅是你有求于我,我便帮你。重点是,事情哪有对不对这个分法,合适就好了,虽然合适的不一定是对的,但又有什么所谓呢?当然,这些话都被我挡在喉咙里,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给他拿了钱,送他出门,看他走下湿漉漉的台阶。
他的背影有点苍老,脚下仿佛穿了铅底鞋,不断拖拽他深潜的悲哀。
我知道,凡因离婚这件事和我一刀两断的都是好人,他们和我一样勇敢无畏,不像刚刚离去的老友,会因有求于我而向我道歉。
后来我回屋去,把那盒寿司拿出来当晚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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