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去火车站接他,明明知道他的车还没到,就算到了出站也还要一段时间,可就是忍不住来回走动,四处张望。
后来我在想,他曾经也经历过像我这样的等待吧!在无数个星期五的下午,在家门前的路口,在街道上一辆又一辆的客车门口……张望,寻找,眼神落定,一言不发或者随口埋怨一句“怎么这么久”!
我刻意站在最前面,不知道人群中的我是不是很显眼。只一眼,他看到了我,我看到了他。
万千人群中,一眼便相认,那种感觉挺奇妙的。
看着他小心翼翼乘手扶梯,内心一股热流涌动,眼前的这个人竟然让我感觉很陌生。
他像前面被妈妈牵着的小孩一样怯懦。因为电梯不断移动,他望着电梯,迟疑着脚该踏在哪里,终于踏上去了却也会因为重心不稳往后一仰。那一仰,我想他心里是怕的。
以前我从没注意过,他走路的样子。如今才发现,他走路的速度好慢。你用正常的速度走,他便要加快速度仿佛小跑。你走他便走,你停他便跟着停。你在前面走需要三步一回头,生怕他跟不上;你在后面走,不,你不能走到后面,因为那样,他不知该往哪儿走。他成了曾经那个懵懵懂懂的尾随者,再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领路人。
从不曾想过,他那么不可一世的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温顺!
印象中的他,似乎是暴虐成性,天生急性子。所以家里的孩子一不留神就会遭殃。他一急就不用大脑,把才几岁的孩子扔进水里的事干了好几次。他发火的时候,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人心惊胆战。他打起那个不听话的儿子来,像一个残暴可恶的施刑者,丧失人性。
我记得他生气时面目狰狞的样子,瞪着那双和我一样又大又深邃的眼睛,咧着嘴,脸部肌肉扭曲在一起,像缠在一起的麻绳沟壑纵横。声音刻意提高了很多,喊我的名字也会罕见的连姓氏都带着,最后一个字拖着很长的音。他会抬起他那粗壮的手臂,那只大大的手就悬在我头顶,我眼睛里仍是不服,心里却是下意识的怂了。我怕那仿佛巨人般的手掌,一巴掌就把我拍死。奇怪的是,我绞尽脑汁回忆,却怎么都找不到痛的感觉。
我记得他只要跟我说话声音大一点,或者略带训斥口吻,我便忍不住会哭。倒不全是因为那时怕他,只是总觉得自己委屈。后来,他再没有训斥过我,我还是会忍不住哭。不是自己委屈,是觉得他委屈。
曾经一大早上他喊我们起床吃饭,催促我们一遍又一遍,都没有动静。他便不耐烦,发火嚷嚷着“都几点了,要把饭倒了”。他一发火,我们再不情愿也不得不遵从。
而今,他还是一大早打来电话。6点,被挂断;7点打来,再被挂断,7点40再打来,试探性的问:“起来了没,时间差不多了吧!”接着便听到一顿数落“一大早上,才几点你就睡不着了,起那么早干啥!”你看,历史如此惊人的相似,只不过角色互换了。谁都没发现,我们成了训斥者,他在被训斥。
我已经好多年不曾看到他生气的样子了。现在都是我吼他。我向来倔强,和谁都敢顶嘴。可我从来没想过,面对他这样一个暴君,有一天我可以这么肆无忌惮的数落他,而他也哑口无言任由我胡作非为。
那天我开玩笑问他怕不怕死,他看似十分轻松的笑着说“不怕,有什么可怕的!现在死了也没啥!”我以为他当真不留恋什么。可是后来,我听老妈说,他做手术身边没有人,心里很不自在。原来,他还是怕的,嘴上逞强掩盖不了心中的怯弱。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着,你以为不过是不断的重复,没什么值得在意的。总要经历一些事,你才有机会幡然醒悟。原来,很多东西都在不经意间变化着。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变得弱小了,变得不堪一击了,变得你都忘了他过去神气威武的样子了。而你看似日益强大坚硬的内心,实则抵挡不住现实带给你一丁点轻微的风雨。当然,还有一些相关的人跟你越走越远了,你愤恨万分却无能无力。
这变化是好是坏,我不知道。一切皆有因果,一切发生的事情都是它本就该如此发生。我所能做的,就是尽心尽力去做我认为该做的。
是什么让他变了!终究是拗不过岁月的摧残,老去了;也许,是经过时间的洗礼,那些尖锐扎人的棱角都被冲刷磨平了;又或者说,他终于学会和过去那个剑拔弩张的自己和解了。
他变了,你也变了。你看似伪装的坚硬无比的心其实愈加柔软敏感了,你容不得别人对他们一点不好。你也惊讶自己那么粗枝大叶的人竟然可以事无巨细到让别人给他送纸巾。你不由自主的想要去站在他们前面,为他们遮风挡雨。
真是对岁月哭笑不得啊!你是应该怨它催老了一个个年轻健壮的身躯,还是该心存感激,感谢它让一些稚嫩羸弱的心慢慢成长壮大?
我终于对那句话有了更为深刻的见解。岁月是一把刀,是一把刻刀。它慢慢的,一刀一刀的将每一个人的形象轮廓刻画的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鲜明。任你如何掩盖,一切都在时间面前曝露无遗。是的,你最终会看清楚自己,也会被别人所洞见。
而我所期待的也不过是,岁月你慢慢来。当然,这也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奢望。正在发生的事和你想象中希望发生的事终究会有些差别的。就算心有所惧,我还是会不断暗示自己不要怕。然后,在岁月流转中去用心做当下想做的事。我想,这样是不是就会真的无所畏惧。或者说当你所惧怕的事情真的发生时,你也可以问心无愧,即使岁月不再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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