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回来,看见张三轮车摆在村中的小广场上,跳广场舞的大妈正在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抬起头来,忽然看见有银幕挂在墙壁上。哦,今晚村里要放电影。再一看,一位师傅正在三轮车那里摆弄机器。一群老人坐在椅凳上,自顾说自己的话。几个孩子跑来跑去,做游戏。不放电影的夜晚,广场上是这多人;放电影的夜晚,也未见增多。电影开播半个小时了,场子上的人还稀稀拉拉,跳舞的跳舞闲聊的闲聊,只有极少几双眼睛对着银幕。一位中年人袖着手走过来,说:“这年月了,家里的电视都懒得瞧,电影放给谁看?放给放电影的人看。”可我们小时候,完全不是这样,放电影的日子,全村人集体狂欢。
两三天前,便有消息传出,电影队的要来放电影了。消息先是在大人中间传开,然后在孩子间传开,最后男女老少都知道了,外村子的人也知道了。人们期待着,猜测着,会不会放个战斗片?譬如《南征北战》、《地道战》、《地雷战》、《铁道游击队》什么的,那就好了。炮声隆隆,炮火连天,看了才叫过瘾呢。就像吃饭,上馆子吃,点了菜肴,服务生一下就送上来,没有等待;在家里自己做饭吃,从买菜到净菜,到炒菜,既是劳动付出,又是长长的的等待。坐到餐桌前,心情大为不同;吃在嘴里,感觉也是两样。
终于,队长派出马车去把放映机拉回来。那一日,母亲会早早地把饭菜做好,招呼孩子们快快吃了晚餐。吃了干什么?不用多说,大家都知道。吃了就提上草墩,到学校操场上去,认一个看电影的好位置。“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场子上已经有许多孩子了,他们比你更早。有的是吃过午餐就来了,抱半截土坯或是一块石头,找个看电影的最佳位置放上去。就像现在街心里,用红油漆画个圈,写上“此地有人停车”那样。告诉大家,这个地点“名花有主”,你别再来侵占了。好在操场很大,你占了这块地,我另找一块把草墩放下去,顺便也给大人占两个座位,等他们来看电影。
乡村里放场电影,挺麻烦的。观众等呀等,等到天黑,才看见放映员吃饱饭,剔着牙齿从队长家走来。队长帮着他,还有几个年轻人上手,在操场一角摆好发电机,把银幕挂到老张家后墙上。放映机搁哪里,怎样安排,怎样安装带子,因为有技术含量,是放映员的事情。安装好了,放映员弓着腰试镜头,对光。明晃晃的光影射到银幕上,晃来晃去,最后终于固定下来。观众一阵欢呼,一阵雀跃,盼望就要变为现实,好高兴啊。可事实并不是这样,观众朋友们,耐心等待吧。
支部书记来了,借着有扩音器的机会,宣传党的政策,教育人民群众,讲阶级斗争,讲抓革命促生产,讲以粮为纲,全面发展。大家等不及了,书记舌根子怎么这样长?老是讲个没完没了。终于等到支部书记讲完话,大家觉得放映时间该到了。可出乎预料,民兵营长背着枪挤进来,连枪都没放下,接过书记的话,继续讲:“大家要锁好自家的门,捂好自家的火,严防阶级敌人搞破坏活动……”这几句话是应该讲的,只是营长觉得对着送话筒说话好玩的事情,老是打不住,停不下来,啰啰嗦嗦,杂七杂八讲一通。场上的人快坐不住了,用大声讲话,或吵嚷来反抗。只是无论如何,声音还是压不住高音喇叭。
终于,等到电影开播,场子上安静下来,鸦雀无声,跟先前形成鲜明对比。大家的眼睛紧盯着银幕,全部精力集中在银幕上。开头放的是新闻记录片,内容是毛泽东主席会见美国总统尼克松。远隔千万里,村子里的人看到领袖风采,那种内心的喜悦,神圣感、崇敬感无法形容。可这时候欢呼是不合适的,鼓掌也是不合适的。
接下来放映的是《南征北战》,中国人民解放军和国民党军大决战。敌方是张军长、李军长,官衔够高了,争夺摩天岭。敌我双方斗智斗勇,故事情节环环相扣,激动人心。最后当然是解放军胜利,敌军长悲叹说:“不是我们无能,是共军太狡猾了。”战争结束,八一军旗举起来,场上的人还恋恋不舍,怎么电影就放完了?再放一个打仗的片子让我们瞧瞧,我们今晚就不睡觉了,保证明天照样出工干活。你是这样想,可人家放映人员要休息。
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电影,肯定要散。有的人打着手电筒回家,有的就这样摸黑回家,更多的人是燃个烤烟秸秆火照明回家。邻村的王奶奶来看电影,抱着一捆秸秆来。回家的路上,燃完一根再接着燃一根,一捆秸秆能够照着她走四五里山路回家去。不想王奶奶忘了带火柴,正好一个小伙子打着手电从她身旁经过。她说:“小娃,给我点个火。”小伙子明白她的意思,说:“奶奶,这是电筒,点不燃你的秸秆火。”王奶奶可不高兴了:“小气鬼,借给奶奶个火点燃都舍不得?”小伙子哭笑不得,只好追上前面人,借来火柴,帮她把秸秆点燃。
第二天一早去上学,我们赶紧跑去看老张家那道墙壁,昨晚在上面打了那多炮,炸了那多手榴弹,开过那多坦克,房子是不是炸倒了?一看,墙壁完好无损,原来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这电影真是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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