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赵王杨侗派太常丞元善达辗转穿过变民军控制地区,到江都奏称:“李密有部众一百万,围逼东都,占据洛口仓,城内没有粮食。如果陛下速还,这些乌合之众,必然四散而逃;不然,东都一定陷落。”元善达歔欷呜咽,皇帝为之改容。虞世基进言说:“越王年少,这些人骗他。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被包围了,元善达又怎么能到达这里呢!”皇帝于是勃然大怒说:“善达小人,敢当面侮辱我!”命他穿越变民军控制地区,前往东阳催运粮草,元善达于是为群盗所杀。之后人人闭口,没人敢向皇帝报告变民军消息。
虞世基容貌庄重,说话多能符合圣意,特别为皇帝所亲爱,朝臣中无人能与他相比;亲党们仗恃他的权力,鬻官卖狱,贿赂公行,他家中门庭若市。由此朝野人士都痛恨他。内史舍人封德彝攀附虞世基,因为虞世基不熟悉公务,封德彝就秘密为他指画,宣行诏命,谄媚顺从皇帝的意思。群臣上表疏可能顶撞触怒皇帝的,都压下不上奏。办理案件,多从严从重,论功行赏,则从严从轻。所以,虞世基越来越受宠,而隋朝的政治越来越坏,都是封德彝所为。
华杉曰:
百万大军包围东都,岌岌可危,这样的事,理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虞世基怎么会这么荒唐颟顸呢?他一点也不荒唐,因为这符合他的利益。他一旦接受了东都的现实,就戳穿了他之前编织的所有谎言,东都还没陷落,他先要陷落,所以,他必须封杀元善达。
事物发展的规律就是这样,你一旦撒了一个谎,就必须一直撒谎,撒越来越大的谎;你一旦走错了一步,就必须步步将错就错,错上加错;才能勉强维持你的“正确”,到最后盖不住了,就粉身碎骨。
又问:为什么“办理案件,多从严从重,论功行赏,则从严从轻”呢?有必要吗?非常有必要。因为这既符合皇帝的心意,又符合虞世基的利益。杨广心胸狭隘,对反对他的人睚眦必报,所以惩罚从严从重;杨广贪财好货,给他送礼的都能得到升官,要他拿出官位和钱财来奖赏,他当然舍不得。而对虞世基而言,办案从严可以剥夺官爵,没收财产;奖赏从轻则可以节省官爵和钱财,这些都成为他的利益集团分肥的资源。
杨广又为什么选择采信东都平安无事呢?他不怕搞错了吗?这是他的鸵鸟症和拖延症,拒绝承认,就可以不处理,自欺欺人,继续享乐,就这么点出息。马克吐温说,世人听骗不听劝,有时候,让人们相信他们被骗了,这比骗他们还难。因为他们宁愿选择被骗。
15、
当初,唐公李渊娶了神武肃公窦毅的女儿为妻,生下四个儿子,李建成、李世民、李玄霸、李元吉;一个女儿,嫁给太子千牛备身(太子宫带刀贴身侍卫,千牛刀,指解一千头牛刀刃都都不钝)、临汾人柴绍。
李世民聪明勇决,识量过人,见隋室方乱,暗地里有安天下之志,倾身下士,散财结客,都能得其欢心。李世民娶右骁卫将军长孙晟的女儿为妻;右勋卫长孙顺德,是长孙晟的族弟,与右勋侍、池阳人刘弘基,都逃避辽东之役,亡命在晋阳,依靠李渊,与李世民相善。左亲卫窦琮,是窦炽的孙子,也亡命在太原,一向与李世民有矛盾,每每不能自安。李世民加意善待他,让他出入自己卧房,窦琮于是安心下来。
晋阳宫监、猗氏人裴寂,晋阳县令、武功人刘文静,一起同宿,见城上烽火,裴寂叹息说:“贫贱如此,又遭逢乱世,将何以自存!”刘文静笑道:“时事可知,我们二人联手,何忧贫贱!”刘文静见了李世民,大为惊异,倾心与他结交,对裴寂说:“此人不是常人,豁达类似刘邦,神武如同曹操,年纪虽少,却是命世之才。”裴寂开始时不以为然。
刘文静因为与李密是姻亲,被逮捕关押在太原监狱,李世民前去探视他。刘文静曰:“天下大乱,没有汉高祖、光武帝之才,不能平定。”李世民说:“怎么没有,只是人们不能辨识罢了。我来看你,不是儿女之情,而是想要与你商议大事也。你有什么计策?”刘文静说:“如今主上南巡江、淮,李密围逼东都,群盗殆以万数。当此之际,有真主驱驾而用之,取天下易如反掌。太原百姓都避盗入城,我身为县令数年,知道其中哪些人是豪杰,一旦收集,可得十万人,您父亲所将之兵又有数万,一言出口,谁敢不从!以此乘虚入关,号令天下,不过半年,帝业成矣。”李世民笑道:“你的话正合我意。”于是秘密部署宾客,李渊毫不知情。李世民担心李渊不从,犹豫很久,不敢说出来。
李渊与裴寂有旧交,经常一起饮酒谈话,有时通宵达旦。刘文静想通过裴寂跟李渊说,于是引裴寂与李世民相交。李世民拿出私钱数百万,让龙山县令高斌廉与裴寂赌博,稍稍把钱输给他,裴寂大喜,由此每天都跟着李世民交游,感情越来越亲昵。李世民于是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裴寂许诺。
正巧突厥入寇马邑,李渊派高君雅将兵与马邑太守王仁恭并力拒战。王仁恭、高君雅作战不利,李渊担心自己连带获罪,非常忧虑。李世民乘机屏退旁人,对李渊说:“如今主上无道,百姓困穷,晋阳城外都是战场。大人如果执守小节,下有寇盗,上有严刑,危亡无日。不若顺民心,兴义兵,转祸为福,这正是天授之时。”李渊大惊说:“你怎么得说出这种话,我现在就逮捕你,交给县官!”然后取纸笔,要写奏章。李世民徐徐说:“世民观天时人事如此,所以敢发言;父亲如果一定要告发我,我不敢辞死!”李渊说:“我怎能忍心告发你,你谨慎,不要乱说!”第二天,李世民又对李渊说:“如今盗贼日繁,遍于天下,大人受诏讨贼,贼能讨尽吗?到了最后,还是不能免于获罪。况且世人都传言李氏当应图谶,所以李浑根本无罪,却一朝之间被灭族。大人假设能杀尽贼匪,则功高不赏,自己还有人身安全问题!唯有我昨日之言,可以救祸,这是万全之策也,希望大人不要犹疑!”李渊于是叹息说:“我想了你的话一整晚,也大有道理。如今,破家亡躯也由你,化家为国也由你!”
之前,裴寂私底下把晋阳宫中宫女送去给李渊侍寝,李渊和裴寂饮酒,酒酣,裴寂从容说:“二郎(李世民)阴养士马,欲举大事,正是因为我把宫女送来侍候您,担心事发之后,我们都要被诛杀,所以为此急计而已。大家都已同心,公意下如何?”李渊说:“我儿子确实有这个想法,事已如此,又能怎样,只能听他的罢。”
皇帝因李渊与王仁恭不能御寇,派使者来逮捕他们,要押送江都。李渊大惧。李世民与裴寂等又对李渊说:“如今主昏国乱,尽忠无益。下级军官作战不利,而把罪状写到您头上。事太紧迫,宜早定大计。况且晋阳士马精强,宫监蓄积巨万,以此举事,何患无成!代王年幼(代王杨侑,本年十三岁),关中豪杰并起,不知道该归附谁,明公如果鼓行而西,抚而有之,如探囊取物而已。为何要让一个使者就把自己囚禁,坐取夷灭之祸!”李渊同意,秘密部勒,准备发动。正巧,皇帝又派出使者,乘驿马车赶到,赦免李渊及王仁恭,让他们官复原职,李渊的阴谋也就暂缓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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