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率的伤事，悲催行进的葬礼)
就这样，终于被一口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的粘痰，在一个黎明将要到来的时刻，悄悄地夺走了常尚文年庚七十三岁的生命！
这个曾经胸怀坦荡，曾经被当地百姓所器重又让个别人所鄙视过的人，这个因为错走一步给极少数人制造歪曲政策，导致自己历经磨难至死不能被人们理解，身外人压根也无法理解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尸体蜷缩在别人家里的几米的锅屋里，用坯凳的不足两米的墙角旮旯里的床上。
天明之后，忙的不可开交的素芬做完早饭，让一些帮忙拆屋盖房的忙人先吃着，突然想起公公和哑巴国斌没有过来，特别是公公尚文，从前天就没有见着，甚感不太正常，就赶紧出门打算去看看。
迎面走来了哑巴国斌，不等素芬开口，他便用手势帮着表达着自己说不清楚的哑语:
双手合十放在耳边，表示老父亲还在睡觉。
“不对啊，这不正常！是不是病了？”素芬看哑巴三弟焦急辩解的手势和神情，也慌了，“你说什么呢？不会是睡过去了吧？”
哑巴三弟表示:“是的。”
素芬哪肯相信，她半信半疑一路小跑到了五六百米以外的房东家里，低头走进了那个没有窗子的小灶屋，稍有停顿，才看清楚公公所在的位置，她走近床前，喊了半天。就知道公公再也不会回答别人对他的呼唤！
她看到可怜的公公，仅仅穿着一条退了色的“一尺二尺”的蓝色大裤衩，蜷缩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的坯床上永远的睡着了。
她们一家欲哭无泪，因为死在别人家里，人家本就深感晦气，这种情况发生在谁身上都是一件很不吉利的事情。更不能在人家大放悲声的哭哭啼啼的了。
很快，就把尚文的尸体挪也没挪一下的抬出去就给火化了！
火化回来之后，就放到尚未完全拆掉的，尚武所住过的原来牲口棚子下面的废墟上面。
按照当地民俗，一般老百姓人死之后，正规的放在正堂屋中间，亲朋好友乡里乡亲的都要去哭一场，烧个纸钱，停几天然后火化。
三天之后再出殡，送殡那天起码要有几十个或者上百个穿孝服的人哭送。
并有哀乐伴随，围观的人也很多，显得非常隆重。
对于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的国贞的一家人，本已经怕受牵连的村邻，给尚文烧纸钱的一个也没有。即便有人想去也没地方。
因为他们家依然身处逆境的边缘，亲戚朋友也不多，尚文一个亲妹妹尚支远在东北，及儿子国忠就不打算让他们知道了。
路子近一点的叔伯妹妹秋菊和冬梅已报伤了给她们。至今都没有来到。
出殡那天，一切都悄悄地进行，也就是尚文去世的第三天，国贞从露天草棚下面的废墟上抱起尚文的骨灰，
挪着沉重的脚步，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只有随他送行的儿子永驻小二子及妻子素芬和两个女儿，还有尚武的儿媳禁花及她两个妹妹，如呻吟，似蜂儿嘤嘤的衬托着大放悲声的素芬的哭诉……
也许是因为素芬悲凄单调的声音太高，才引来十几个前来观看的人。
其中，有三两个彼此议论道:“怎么突然就死了？这也太筹巧了正赶上他们家，又拆房子又建房的。没听说尚文有病啊，什么时候死的？”
“不知道，也许是前天，大前天，应该是大前天吧？
听说死后还不足一天，就火化了。因为病死在别人家里。
说不定还没彻底断气呢？”
“唉，尚文这辈子酸甜苦辣都吃过了，没想到，到死连个放尸体的地方都没有。命啊！……”
“哦，国贞怎么不哭啊，他是不是还恨他爹当初给日本人做事……给家庭带来的灾难，”
“你看素芬，别看平时经常给公公吵架，属她哭的最悲痛”
“是啊，兄弟四五个，只她一个做儿媳妇的，能不伤心吗？”
“听说，国忠在关外就要成家了，因尚未确定，尚文死不瞑目！”
“哎，我还没见过这么少的可怜的人送殡的呢？
唉，就应了那句话，门口搁上要饭棍，亲戚邻居不上门！”
这个女人说着，眼里溢满了泪花。
她们几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着。
当他们送殡经过被第二次（1951年大造钢铁时需要砖拆过一次）拆迁的破烂不堪的常家大院时，几个工人坐在仅剩下房梁的房顶上，看着这个别具一格的送殡场面，
匀以辛酸的心情对常尚文进行了五花八门的终生评价:
甲说:“尚文这个人挺不错的，本该是跟着共产党做大事的人，就因为错走了一步。可惜啊，空有满腹经纶，却成了一文不值得人！而且叫个人都可以鄙视的坏分子。”
乙说:“其实，按照政策尚文本不该遭这么大的折磨，都是，王家和田家公报私仇，歪曲政策，无端就打人家。
再说了，若不是他俩暗中沟结尚文的大舅哥赵吉业，还有杨茂财等人，威逼着尚文不让其投向…，尚文能落到这个可悲的下场吗？”
丙看着向这里走来的田，王二人，斜着眼提醒说:“王，田他俩过来了，小心祸从口出”
随之，丙故意抬高嗓门，含有寓意的说，“怎么这么巧，这个常家大院在51年大炼钢铁时，拆除了一大部分，现在准备全部拆除时，他尚文也在此时走向九泉，你们不觉得有什么寓意吗？人啊，风水轮流转啊……”
一言未发的德力，看着抱着骨灰走在最前面的国贞逆反性的一滴泪不掉的表现，若有所思的流下了同情的泪水，放下手里的活，不顾一切的准备送送这个让他懂了许多的常尚文。
(老年同窗周申达思旧梦，沉痛哀送仁兄常尚文入土为安）
这时，一辆吉普车从公路上转弯驶来，突然，靠路旁停了下来，里面下来了几个人，哦，是冬梅和秋菊，她们都才来。
其中一个老干部形象，七十多岁的老人，被他的儿子和弟弟申杰的儿子，即冬梅的儿子随扶着，下了车走过去擦眼抹泪的随行在送殡的行列。
牛得力走向前，往自己身上抹了一下脏兮兮的手，彼此都怀着非常沉重的心情会意的握了握手。
“哎，他就是当年尚文的同窗周申达。扶他的那个不就是他的儿子和冬梅的儿子吗？”
薄铁嘴先声夺人的对她身边的女人说，
“他一定也退休了，你看看人家混的，再看看常尚文，当初，他还是常尚文的手下小秘书……”
薄铁嘴说着又看见一个她似曾相识的人走来，加入了送殡的行列。
“这个人是？……哦，想起来了，他是张清义，曾被日本人抓住险些抢毙。是尚文在抢杆子下面救了他，现在干的也不错，可能也退休了吧？和俺家王二小特别熟悉。”
于是，她几次张口想和张搭讪，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因人家只管随着送殡的人一脸沉痛的向前走。
这时，王小二和六十多岁的田达啦，赶紧几步随了上去，向张清义伸出了热情的手。
看着张清义那么沉重，还有七十多岁的周申达，也加入了那个令人可怜而且可悲的寥寥数人的送殡行列，脸上显示出既崇敬又难以理解的神情。
与此同时，他们俩也为了自己给尚文一家造成的毁灭性的摧残深感愧疚。
“人家周申达可真算得上是个有良心的人！身为已经退了休的领导干部，一大把年纪了还不忘初心，念着旧情，坐这么远的车来参加一个穷困潦倒，低层次人的葬礼！”
“你懂什么？他官位再高，他也该来，他和常尚文不仅是同窗仁兄弟，也是亲戚关系呀！他不也是冬梅的大伯哥吗？走，咱们也到尚文的墓地里瞧瞧去！”
王小二媳妇薄铁嘴和另一个女人一唱一合的说着，随着十几个围观的人都去了。
因此，常尚文下葬的时候，他的坟前陆陆续续围了好多人！
这些人，无论他们是以怎样的身份和心情，陪伴他入土为安，也就算是尚文一生中的有缘人吧！……
直到1978年，改革开放以后，常国忠再次以父亲的名字往家里寄钱时，并告诉说自己在外已有一双儿女，还说姑母夫妻俩人都已相继去世，专门安慰父亲尚文让他节哀顺变的时候，国贞才写了回信。
告诉弟弟国忠说:“父亲已经在去年七月去世，当时，之所以没有给你说，是因情况特殊，你路途遥远，孩子也即将出世，是不想给你增添难度。
同时，我这里连父亲的骨灰盒都没有地方放一下，因为我们这边正在拆迁，屋子全成了废墟。希望你能理解！”
第二年清明时节，国贞来到父亲坟前，点着了一些纸钱。然后跪着默默的念着:
“父亲，您知道吗？现在改革开放了，改革的春风吹遍了全国各地，形势到处是一片大好！
自从周申达大叔，张清义大哥给你送过殡之后，王小二，田达啦兄弟对我们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
我们的新房房子也建起来了。我的哑巴三弟和我们住在一起。有素芬这么善良的人照顾，您就放心吧！
当初在某些方面不太尽人意，比方说，由于过去社会地位低下导致的性格反弹，孤僻，使得家庭成员不能和睦相处，也对您造成伤害，我在这里给您磕头赔不是道歉了父亲！
现在已经过上了从来没有过的社会主义新生活。
另外，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小弟，您生前日夜牵挂的小儿子，在外也成了家，而且已有一儿一女。父亲您可以安息了！”
国贞满面泪痕得看着纸钱全部化为灰烬以后，深深地实实在在地在父亲坟头前磕了一个响头。长长得舒了一口气。
常尚文坟前生长着几颗充满生机，绿红相间，迎春花似的娇艳的小红花，在春风的吹拂下带着细微的露珠，微微颤动着，像似常尚文含笑九泉之下的魂灵！容享在阳光灿烂的改革春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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