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左手方向是大海,我的右手方向同样是大海,因为我在一座跨海的乳白色的斜拉桥。过去二十来分钟,公车载着稀拉的乘客行动,乘客中有我跟老林。走完桥路,算是彻底分别市区了;而公车仍将继续向前方大道运行。老林说下桥之后离我们的终点站至少还须一个半多时辰的路程,难怪我会觉得像是出趟远门;可是休闲时间短暂,我们晚点要得回去。
金水湾是过去夏天最常耳触的地名,它活跃在鮀丰的江北区,江北区我生平好像到过一次。三年前的同窗会组织去那的一个名“新叶”的度假村,它跟金水湾一样邻海。鮀丰有“海的城”的称呼,但不是所有地盘全与海沾亲带故,好似传说鮀丰妇人和温顺体贴关系非浅的情况,实际对象不都符合温顺体贴的标准,例如我妈不是,我姐不是,以及我结交的许多同龄异性也不是。生我熟我的常枂(村)的地位刚好占在鮀丰里端,假如海水不淹上来,那么永远跟海八竿子打不着;所以这里要讲失望的,也只有将来完成财务自由工作于海边购置房产,才能缓解我些可怜的怨妇心理。金水湾与新叶两个地方之间距离不如何远,只是一个收费,一个免费。这次去的金水湾是免费的,我想以后会收费,因为人实在太多,人多的地方有生意图,生意图多要得管理,管理的不会白忙,门票是块油水,届时定价提上日程也就不远。
烈日撞上周末,暑期尚未结束,这天来金水湾沙滩活动的十五岁以下的未成年的比例极高;而四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中老年人数目估排列第二高,剩下的就属我跟老林这般的年轻人了。年轻人爱往年轻人闹气高的位置聚集,年轻男人的我自无例外,尤其是寂寞久了,我渴望见到更多的同类。跟老林就近换上泳裤,先前两人嫌累赘没带拖鞋出门,径直赤脚出来更衣室,迎着前面触手可及的“海天一色”,从水泥地踩到沙子地。中间有段路隐约冒烟,好像要烧起来,烫得我不停缩趾跳脚,好是终于熬过;但是甩开拖鞋而来这件事,我不由自责。到后面的路离海水离得近,热意就往前一步削弱一分,我们才感觉轻松多点。
将我的身体比作一只碗的容器,亢奋是我装的液体,它早已满身溢出来,收不住了,所以我比老林先与海发生关系,湿身了;比老林先清楚海味,这味比我当年跑新叶喝的咸多了;比老林先见着在此之前我俩远远议论的黑色泳装大姐的五官等等。我下水没待多久便折回,因为老林没跟下来,人还在岸上。我看见他悠闲自得地蹲坐在别人花钱的伞棚下,正在小口扒雪糕吃。见我返回,老林马上腾地儿给我坐,左手递给我另一盒芋头口味的雪糕。我没吃两口,一阵风自北向南刮来,我人正当其侵略范围,来不及防护,风刮来沙子扇了脸,扇了雪糕。不一会儿,讨厌的风又光临,攻击目标不变,还在我的雪糕上留黑点,我觉得那些像加工的黑椒。黑椒我喜吃,但是假扮黑椒的沙粒我恶心。相比之下,老林自己那份护得相当安全,一点被糟蹋的痕迹也见不着,所以我要替他高兴。
老林边吃边问我见的黑色泳装大姐的感觉,我这么回答:“我往近瞅,确定没你说的女人味,除了四肢长点白点,其它都一般。”老林摇摇头,一句否定我:“你是眼睛歪到脑后了,没看仔细。”老林所言有虚,我眼睛没歪到脑后,但我确实没看仔细,因为我用的是余光,正眼都在老人小孩身上打掩护,可打着打着我发现观察小孩更为有趣,于是余光成了敷衍。什么都不穿的小鬼晃晃悠悠来到我旁边,举高高(迷你象鼻)小便,小便这项行为本身没趣;但是说话奶气的三四岁小子当众小便多有趣,那好像条袖珍玉米叠成的弧线,不讨厌,跟海滩的弧线一样美妙,长大了的弧线也美妙。而我想大人们是没脸效仿这个小家伙的,包括我,因此我很羡慕。齐肩短发的双胞胎女孩一手拎泳圈,一手没入浅水,掏出沙子,装进悬在脖子的玻璃瓶,装完又没入手掏沙子,重复同一套动作,不厌其烦。想起来我也曾跟她们一样,一样做些大人看来没意义但自以为可爱的游戏。空中翻闪出一颗彩虹图案的皮球,突然向我飞来,我顺势接住,看准一个孩子最多的家庭,原路丢回。为使我心服,老林一口吞掉最后一层雪糕,然后带我到前面,他要亲自看个究竟,以验证他毒辣的眼力。本来冷淡下去的兴奋迅速恢复如初,我的大脑再次陷入它的包围圈,我也要验证自己的眼力,因为老林有两只眼睛近视,而我仅有一只眼睛近视,我的眼力怎么都不可能比他还差劲?
滩涂对面耀眼的霞光逐步加强跟海水的联系,他俩融合之后,又黄又青的海水总算不显那么混浊,波光闪烁,生气盎然;不至于到透明的程度,不过将眼睛钻入水中去瞧粗腿细腿,还有不用款式、颜色的泳裤,不在话下了。面着阳光背着沙滩慢慢下海,我准备在淹没三分之一个下半身时停止后退,然后把脸、胸膛,以及肚子交给金水湾的太阳……来前我曾胸有成竹跟老林说,此行有一项重大任务——晒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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