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某天,六七岁的我蹦蹦跳跳地走进拱门,穿过小巷子,看到走廊中间的马架子(四川对竹躺椅的俗称),无需细看,我知道上面躺着的就是支婆婆的儿子,外号支胖子。于是我收起张扬的步调,沉沉稳稳地向外婆家走去。
支胖子是这个老院子里最特别的人,他的年龄应该与我的父母相仿,他与老母亲两个人住在院子深处靠近院墙的两间房子里。里面的小房间拿来当厨房,另外一间宽敞而明亮,放着两张床,但最吸引人的是挂在墙上的小提琴和手风琴。当其他人在为工作奔波时,他可以从容不迫地在午饭后把马架子往前后院唯一的过道上一放,躺在上面几个小时也不见动弹。知了在院子里的气柑树上死命地叫着,也许对于他来说,一切都是不存在的。到了不能乘凉的季节,支胖子也偶尔会和支婆婆一起到外婆家闲聊,特别是在隆冬时节,围着火盆,听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这说那。支胖子还会纳脉,院子里谁有个感冒头痛的小毛病,真的会找他把把脉,并听从他的建议去买点药来吃。管不管用就不知道了。但有一次,我问他,你真的会看病啊?他说,会啊,不信我给你把个脉?我把小手一伸,看他真真切切如医院里的医生一般姿态。你现在口渴!这就是他给我把脉的结果。到底渴不渴,我似乎也没有特别的感觉。
有一年暑假,似乎没有一个小伙伴倍我玩。于是我就拜师学艺,跟支胖子学拉小提琴。在他家里,我第一次听到他拉小提琴。我的确认认真真地跟着他学了两天。拿琴的姿势就是他教我的。可惜我一定是没有一点慧根和艺术细胞的不可教之童吧。第三天院子里有一起玩的伙伴了,我就再也没有兴趣到支胖子那里去了。他看到我也不问,象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等我长大后,我问过妈妈,支胖子为什么没有工作啊?妈妈告诉我说,支胖子本来也进了钢厂的,因为能拉会弹,被分配到小学去当音乐老师。可惜,他说话太嚣张,没过多久就被辞退了。那是1971年,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后来他又顶支婆婆的职进了正街上清真馆子里的烧腊组,听说是跟那里的一帮子老女人和不来,也没干多长时间。再后来,就一直没有工作在家里和老母亲一起生活,靠着支婆婆的退休费。
如果家里有个这种儿子,当父母的可能很难不抱怨吧?但是,支婆婆从来没有说过关于支胖子的一句不是。反而对于支胖子的弟弟,那个在供电局当官的小儿子有许多的不满,说他瞧不起人、对长辈不敬。
支婆婆在老院子拆迁前三年就去世了。支胖子应该是靠着弟弟的接济继续着生活的吧。最后听到关于支胖子的消息是,他得了癌症,五十出头就去世了。
支胖子,准确地说,我应该叫他支叔叔。这么多才多艺的人怎么就把生活活成了这个样子呢?躺在马架子上,他在想些什么呢?偶尔从老院子里传出的手风琴的旋律时,他又在想些什么呢?或许,他什么也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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