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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无数次的拷问过自己的灵魂,作为一个人民教师,你在出口成脏的时候难道就不会有一丝的羞愧吗?
妈的,还真没有。
我生于祖国东北的一座工业重镇,这里号称是东方小巴黎、北方莫斯科,我家楼下是著名的中央大街,满街的欧式建筑,还有不穿衣服的男女雕像。文革的时候人们给这些雕像裹上了袍子,让他们免于一劫。
我老姥爷年轻的时候,在这条街上赫赫有名。后来公私合营,繁华总被雨打风吹去,家里只留下了一些精致的老物件。他的外孙女——也就是我妈——最终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工人,宪法里白纸黑字的统治阶级。
统治阶级需要有统治阶级的范儿,所以哈尔滨就有了满城的工人文化宫。工人们下班之后会拿着大小提琴、长短号到一起吹拉弹唱,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配炼车间里负责装料的周舅舅,一米九十多的汉子拎着一把还没有他小臂长的小号,吹起来气总是很足,我特别喜欢听他吹哈恰图良的马刀进行曲。
这些都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后来大下岗,我妈在下岗前因为工种被定性成了有毒有害而得以提前退休,其他人则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大部分被强制买断了工龄,成为了一名不那么光荣的下岗工人。
我家离江沿儿很近,到了夏天,那边几乎从早到晚都有人在唱歌、拉小提琴,你要是喜欢,随时可以过去跟他们一起唱。那时候的哈尔滨之夏音乐会是这座城市真正意义上的狂欢节,不过后来除了市政府,再没有多少人关心这玩意了。啤酒的销量那几年开始猛涨,最后啤酒节终于应运而生,成为了这座城市新的名片。到我上大学的时候,所有人都对我滴酒不沾这事表达了极其强烈的惊讶之情,以至于我在某个时刻竟然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哈尔滨人而不喝酒是一件多么令自己家乡蒙羞的事情。
大概就是我上高中的时候,我开始出口成脏——不过请不要误会,我上的是哈尔滨最好的一所高中,每年这所学校里大概有10%的人能考到清北,但是很遗憾,我并不在其中。我当时在年级里以可怕的知识储备而出名,号称博古通今,通读二十四史——为了装这个逼,我硬是逼着自己在书店里翻完了前四史跟新唐书里的传,记住了一大堆似是而非的小故事。闲暇时荷尔蒙爆棚的小伙子们聚到一起大讲黄段子,我以能讲古今中外的黄段子而蜚声班内外,我给他们讲洛丽塔跟一树梨花压海棠,比较嫪毐跟薛怀义到底谁活更好,听得最起劲的几个人,后来一个去了加州伯克利,现在在西数做工程师;一个定居到了香港,买了千尺豪宅;一个从沃顿毕业后不知所踪,江湖传言他实现财务自由,在加勒比海上搞了个小岛花天酒地去了。大家讲到兴奋时,各种生殖器官就像是不要钱一样的往外冒,似乎这样就能取人贞操于千古之外。
后来我在中国所有的一线城市转悠了一圈,最终叶落归根,回到哈尔滨做了一名二手的人民教师。我当然知道人民教师应该行为师范,注意仪表,然而这么多年养成了出口成脏的习惯已然没法改了,有一年学校让我开门选修课给学生讲讲论语。我说我一个教计算机的,怎么就要去讲论语了呢?学校说大家已经研究决定了,你就不要推辞了,结果我讲了三节课就被学生给投诉了。教务处的大哥听了学生投诉后据说在办公室笑出猪叫,因为我是这么跟学生解释“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的:
颜回这小子对我没啥帮助,我他妈说啥他都觉得对。当然孔子其实是在装逼,因为颜回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号称复圣,敏于事而慎于言,这么牛逼的人都对他的话无所不悦,那说明啥?你们千万不要这么干,觉得我说的不对,赶紧他妈投诉我。
学生显然比我实在,因为她真的投诉了我。小姑娘伤心欲绝的说刘老师怎么是这样的老师呢,看着文质彬彬的,结果出口成脏嘤嘤嘤——这里为了不让你们产生误会,我需要补充一点,彼时我尚未发福,看上去皎如玉树临风前。这事之后我深刻的反省了一下,觉得不应该让学生产生这样的误会,于是努力增肥,两年之内吃到了两百三十多斤,终于让自己的外表衬得上自己的言行了,后来投诉我的人果然就没有了。
所以出口成脏不重要,对优雅有没有向往也不重要,那些都是自己的事情,无关他人。重要的是不要让别人产生错觉,对你有什么不该有的期待。在我体重巅峰那些年里,恰逢一年端午,穆特来华,我欣喜若狂订好机票门票准备圆一下自己多年的夙愿。结果学校忽然通知我,下个月有个检查,必须加班不能请假,郁闷之余只好退了票在朋友圈里发了条消息抱怨一下,结果有个女生嗤笑一声,说你别装逼了,去了也听不懂。
嗯,也许大家就是会觉得,出口成脏的人不配对这种高雅艺术有所追求。
那天晚上回家,想跟我妈聊聊这事,结果发现她老人家面色凝重。我问她咋了,她叹口气,说还记得你周舅舅么?妈以前单位的那个。
我说当然记得,配炼车间里就数他个头最大,怎么了?
他走了,肺癌晚期。妈语气阑珊,我愣了一会,叹了口气,说:操,都他妈是命啊。
妈瞪了我一眼:怎么你现在说话这么脏啊!
我讪笑了两声,赶紧转了个话头,哄老太太开心。
回到房里我关上门,戴上耳机放了一首哈恰图良的马刀进行曲。一曲完了,心中千回百转,往事一件件掠过心头,到最后长出了一口气,变成一个字。
操。
我从未经历优雅。
我只有这操蛋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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