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2那年,来到离家几百公里外的大都市工作。那些日子,思归入骨。周末一到,空旷的单位就孤零零的剩下我,在凸立高大建筑的映衬下,我有点似树林中的小瓢虫,显的多余、渺小,丝丝忧伤和无奈时常爬上我的额头。不知什么时候,我习惯到离住处几百米外的餐馆就餐,一是便宜经济实惠,二是可以在人群感受一下热热闹闹的场面。
我要说的就是这家和我结下不解之缘的这家餐馆。餐馆虽不大,但老板很有现代人经营头脑,把餐馆经营得井然有序。由于经常光顾的原故,一来二去,我和这店的都熟悉了,无独有偶,餐馆的那为数不多职员中一个名叫“小不点”的服务员竟和我来自同一个县城。
城市的忧伤……春梅与九哥说起是老乡,一次我特意叫过她问及她的情况。当她得知我们是家乡人时,从她那欢呼的神情可以看出,显然高兴得有点忘乎所以,可以想象,能在外头能够遇上一个能用淳朴的家乡语言交谈的人,那是一件显得不大容易的事情。我了解到,她来自我们离我们县城40华里左右的一个凋敝的小镇,初中刚毕业,家穷,照她的话说,毕业证书还没来的及领取就跟着村里打工的队伍跑出来了挣钱,阴差阳错的来到这里。餐馆里头她年纪最小,大家管她叫 “小不点”,小不点真叫春梅,和名字一样,她看上去有些孩子的稚气与天真,清纯无暇的。后来每次就餐,她看在家乡人的份上,总是有意无意的给我多一些额外的照顾,在她空闲的时候,我们总会用家乡话寒暄一小阵,没空的时候,也喜欢在忙里偷闲左一句右一句的和我搭话。
有时关心的问她,出来有什么感受,想不想家。刚开始,她老支吾不肯声,也许是表达不出来,但总是笑嘻嘻的,可以从她的神情中感觉到她对生活感到一份满足和对未来充满着憧憬,在她眼里看来,走出家乡就是走出了贫苦。随着日子的推移,她脸上却是多了一份憔悴和无奈,我们之间以前那份家乡人的热情也如秋水般日益降温,我们之间取而代之的那俗气的客套。到了后来,我经常和单位的一些领导出入这里,在这里交杯槲影,喝得乱七八糟的样子显然使她对我有些不安。她更显得有些愕然和措手不及,在我面前变的更小心翼翼,彼此之间似乎成了再也平常不过的客人与服务员的关系。
可是不久在餐馆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一天下午,老板放在夹层休息间的床头的准备给几个职工发放工资的近2000块的钱竟不翼而飞。按餐馆老板广州普通话说,这钱十有八酒(九)是内部的员工拿的,并且初步怀疑是春梅所为,原因有二,一是除了春梅是外地人外,其它的职工都是通过亲戚朋友介绍来的本地人,可靠。二是当时老板把钱放上去的时候顺便告诉在里屋收拾卫生的春梅说了那天晚上就可以发工资,也就是只有春梅知道这钱的风声。经过一番简单调查,就在春梅身上的贴身内衣里找出了这些钱。那天我得知事情后到达那餐馆的时候,春梅哆嗦躲在角落里哭泣着,浑身抽搐着,哽咽着。老板娘正在的用恶毒的语言训斥着她,口沫四溅,大概就是用广州话骂她什么“老妹”(外省打工妹,带有强烈的歧视)一类的。平时的同事也乐此不疲的充当着解说员的身份,手指正夸张指点着,围观的看热闹的旁人在议论纷纷,颇有些幸灾乐祸开怀的情素。老板那老黄有牙里正嘴里呼噜噜的冒着烟圈,正寻思着如何进一步处理。
我的心里也直捣鼓,没底,毕竟自己也首次遇到这样的事。老板知晓我和春梅是同一家乡人,于是托人叫我来到现场。那时,在他们的眼里,我完全充当春梅亲人的角色,这样让我感到非常不安,不知道那些不明真相的人是怎么看待我。最后,我用了最大的勇气,发挥了最佳的说服水平,并说了一些诚恳的“给她一些机会,给她一次教育”等话语以及用了一包价值57圆人民币的“中华”香烟的代价,才使得春梅解围,免去了去“派出所”的灾难。我想作为不谙法律知识的她,一定不太明白,她的所作所为属于什么性质。否则,作为一个农村的姑娘人家,怎么会有那个胆量去做这号“一鸣惊人”的事情呢。
春梅不用说在那餐馆是呆不下去的了。老板出于人道和情面,及时的结算了她所有的工钱。老板娘恶狠狠的憎恶的盯着春梅,意思叫她滚蛋。
不用细说,我带着春梅在众目睽睽之下,匆匆的离开那个餐馆,踉跄着的脚步。她一边拎着包,一边用着感激和胆怯的眼光看着我。突然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瞬时我对她有点莫名的反感与厌恶。我也没好声气的问,准备下一步怎么安排呢,有逐客令的意思。我不知道如果这事情传到单位人那里,不明真相的他们,世俗的人们会怎么来看待。她深深的低着头,不说话,浑浊的泪水又一次悄然爬上她那歪曲的脸庞,没点主张。我说,你,还是回去吧,家里千载好,外头半朝难。
……
她还是决定要回去了,第二天一大早,我去送她到国道边拦截顺搭客车,见她手拉着两个大包。我说,什么东西呢,这么重坐车不方便,用不着的就扔了吧。衣服呢,带回家给姐妹们用呀,这些衣服农村干农活实用呢。她苦涩的笑了笑说。我说,我帮你拿吧。她执意不肯。过公路时,看着她娇小的身躯艰难的提着两个硕大的帆布包从这头走过那头,这些就是她的当初憧憬的希望的收获么,酸涩涌了上来。
(二)
掰开手指一算,和九哥相处整整三年了。九哥来自北方,我亲密的工友,同一个车间,又是同一条流水线。九哥亦是我的室友,同一张床,他上铺,我下铺。九哥的姓名里没有“九”字,只是因为九哥和“酒”有关,酒量不大,但好酒如命,每次我们宿舍哥们集餐,他总是喝得上吐下泻,但他都说,值!为了哥们意气。从不怨言。所以他的九哥这个称呼就在我们工厂叫开了。
我对于九哥的生活习惯很了解,每天晚上10点钟之前准会出到不远的地方溜工地,轧马路。用九哥自己的话说是去散步看“风景”,不到11点他是绝不会回来的。
夜晚的工地是“爱情”泛滥的海洋。
疲惫了一天人们终于沉静了下来。橘黄昏暗的灯光淡淡的照在工地上,给工地增添了一种暧昧的氛围。在周围凌乱建筑物和稀疏树荫的庇护下,精力旺盛的工友门把爱的种子在四处的角落里到处播种。一对又一对的“情侣”在隐蔽的地方热烈的相拥而坐、而站或而卧,彼此都保持着一段美好的距离,在夜色的演绎着一段又一段的缠绵和浪漫。“在寂静而有空旷的工地厂,悠闲的步子,时而看那皎洁的月亮,时而看周围的这些美丽的画面,你是绝对会有收获的。爽哉!快哉!这么美好的夜晚怎么能让她浪费呢。”九哥不止一次的在我面前怂恿我。末了,叹了叹气,既而突然狠狠的说:“我呸!有女朋友就是不一样,那些垃圾,总有一天,我也会有的。”
那天晚上很特别,九哥不到10点半就回来了。那时候,大胖子和小黑子他们四个还在啦啦的玩“麻雀”。九哥回来了,和谁都没打招呼,大家也未曾理会。“啪”的一声,我吓了一大跳。我在九哥回来的时候正半躺在床上看《广州日报》,这是我每天的必修课,就如九哥每天深夜都还在听《农民工之声》电台一样。我们能够在一天把热情消耗之后尽情的享受自己的空间。“天天他妈的一个样子,没尽。”九哥每次听完之后就扔那个又黑又小破旧收音机嘀咕着。
九哥一进门我瞅到他,发现他那天晚上不大对劲,所以当九哥没有如往常那般和我兴致勃勃的说他看“风景”的收获,而直奔床上时,我丝毫没感到一点意外。
九哥年岁不大,文化也不多,床头却放着很多诸如笑傲江湖等类书籍。晚上睡觉时候就用书堆砌成枕头,书堆的上面有一包开启了的双喜牌香烟,盒子里面永远都只是剩下孤零零的几根。要是平时,他光着膀子摊开双脚在床上躺下去,我不用看也知道他要做些什么:从里面抽出一根并不点燃,闻一闻嗅一嗅,然后满足的又把它放回烟盒。然后便是拧开他台袖珍收音机,有心无心的听着。
我最了解那烟对他的意义。每当下班人流高峰的时候,他便半脱下工服特意让肩膀露出来,一手拿着火机一手缩在袖子里,嘴里叼着香烟,晃荡晃荡的休闲样子在女工人面前穿来插去。他说这是时尚,也叫着成熟。
当一簇一簇的呛鼻的烟雾腾腾的冒出来时,我想九哥今天很不正常了,他竟然奢侈的把两支香烟含在嘴里点燃了抽着。
“九哥,你没什么事吧?“我放下报刊小心翼翼的问他,我不敢象往常一样问他今天有什么好消息好收获。九哥没有吱声,只是大口大口的猛烈的抽烟。我真有点平时他不大抽烟是假扮出来的。过一会儿,九哥悠的一下站起来。脸贴在我的床架,我在他那沮丧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我他妈的被我的女人摔了,我想发泄一下也不可以吗?关他们什么鸟事!”看的出九哥是极其愤怒的。“我他妈的怎么会知道那鬼地方会有一大班人”我后来从他的话语中逐渐的了解到把被别人扁了。九哥那天又到了离宿舍不远的建筑工地,又看到了一对又一对的男女青年在那里春花秋月。他越看越想,越想越郁闷,越郁闷越恼火。走到黑暗没人的地方,他大声的唱起了歌手齐秦的那首《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唱的很投入,很逼真。那凄楚的似为哀悼的歌声让九哥有过从没有的愉悦感。既而唱完毕之后,就吼了几声狼叫声。他根本没想到,在不远的地方的草坪上坐着几对男女青年,他们几乎同时一越而起,不由分说的一顿拳打脚踢。或许是九哥的歌声和他那野性的狼叫破坏了别人的诗意般的情调,或许是那几个男女误以为九哥是故意来捣乱而侮辱他们。
“我只不过是唱首歌,他们那些狗男女。”九哥满脸的委屈和哭腔。“我喜欢她那么多年了,她竟然当着我的面和别人勾搭上了。”九哥用了一个触目惊人的词句。就如他经常谈论那些他看不惯的女孩子是“发骚”一样自如和经典。其实工友们都知道,九哥在女孩子面前是绝对说不出一句令女孩子注意的话出来的。
九哥说的那个他喜欢的女孩子就是我们车间的一个湖南女孩。一次我和九哥落班的路上遇见她的时候。九哥满脸的不自在和尴尬。结巴的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走开了。九哥从没相那女孩子表露出什么,上班大部分的时候,他只是一边干活,一边如小偷般瞅着她。每每喝酒的时候我们开玩笑笑话他时,他便一股正经的说,你们这些粗俗的人别玷污了她。喝醉的时候他也经常大言不惭的说,我明天就把她搞到手。这到底算哪门子事呢。
“女人,就是他妈的骚货。”九哥狠狠的猛抽了一口,然后又用力的生生的掐灭了火。手指一弹,那香烟就飞出了窗外。
“又是我输,他妈的,天天就是湖南女人,九哥你到底烦不烦。”一直在玩“麻雀”的大胖可能今天运气不好,拿九哥开刀了。
“我聊我马子(女朋友)管你什么屁事!”
“有种的你就不要只会吹牛不敢做,那天我请你去洗头按摩,你小子半途中偷跑到那里去了?”
“你不知道我那天拉肚子上厕所去了吗?”九哥有点心虚的诺诺的说,他很怕大胖揭了他的伤疤。
“上厕所上了两个钟头吗?你小子能吃那么多,等你那么久都不见你的鬼影,阳痿的家伙——三万,碰——连女孩子手都不敢拉一下还发什么威……”
“大胖!”九哥重重的用水杯敲了一下桌子,看得出九哥已经恼羞成怒了。“别他妈的仗着你手粗会拍马屁会擦鞋当个小小的组长你就了不起垃圾还天天喝醉什么称兄道弟暗地算计我们还带领我们罢工竟然还是优秀员工,老子他妈的有钱第一个干掉你家老王八还有你这个龟孙子!”九哥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大家都愣在那里看着大胖子。
我以为他们两个打架是不可避免的了。谁知道大胖开心的大笑。“我老斗已经70多了,用不着你干自己过几年也会掉的。至于我。你放心,我随时奉陪。”
九哥焉了下去,再没有说什么,一个人独自往外面走廊走去。突然间,灯熄灭了,大家又一声声彼此起伏的豪叫。这是一个晚上男工友们的最后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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