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姨被他们逼走了。她最后不舍地看了我公公一眼,夺门而去,那悲愤的哭声一直在我耳边回响,挥之不去。”华华幽幽地说着,用手不时抚着胸口,好像要驱除心中的愤懑。
那天她喝得酩酊大醉,一向举止优雅,谈吐不俗的她竟骂了脏话:“畜牲呀,一家子畜牲!”华华重重地把高脚杯墩在桌上,蔚蓝色的桌布上暗红色的液体在慢慢流淌,流成天空中的几抹血色残阳。
“小叔子竟问我,你到底站在哪边?别忘了你是老张家的人,你怎么能帮那个老骚货说话,她算个嘛东西,充其量也不过是个陪他爸睡觉的不要工资的保姆。”华华又端起酒杯准备一饮而尽。
我夺过她手中的酒杯,递给她一杯蜂蜜水:“行了,别喝了,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你是不是傻呀!”
“我就是傻呀!一直拿他们老张家当好人,小叔子,大老姑,还有我家张双庆,每一个好东西的。爷爷还没咽气,他们就这么对清姨,不怕遭报应吗!当初可是亲口答应爷爷要让清姨住到百年的,要善待清姨的,我真替她不值呀!”
“你家张双庆什么态度,不至于惦着你公公也容不下清姨吧,人家可是实心实意地跟你公公过了这是多年的。”我问。
“他这时候也成了缩头乌龟了!我就替清姨说了句公道话,他弟弟他老姑就都冲我来了,问我还是不是老张家儿媳妇,究竟站在哪一边,看着他们那么欺负我,他竟然躲到屋里抽烟去了。”
“哼!我站在哪边?我站在良心一边。今天清姨打电话给我,听说爷爷的后事已经办完了,她伤心欲绝,求我等他们老张家人不在时,陪她去给爷爷上个坟。”华华说着哽咽了。
一
清姨和爷爷是在是老年大学相识的。那一年,爷爷六十四岁,清姨五十五岁。奶奶去世一年了,爷爷也没有从丧妻之痛中走出来,整天精神不振,就辞去村委会主任兼书记的职物,窝在家里闭门不出。
大儿子双庆担心父亲憋出病来,就把他接到身边,还托关系把他送到老年大学,成了国画班的插班生。年轻时有些基础的爷爷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并在班里脱颖而出。
很多人都虚心向他求教,他则有问必答,不厌其烦。不久一个叫于清的女学员引起他的好感,她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热情大方,爷爷对她暗生情愫,偷偷向人打听,得知于清是个不幸的女人,年轻时赶上上山下乡,回城后家里没有容身之处,草率嫁人,后来又下岗,丈夫遭遇车祸,瘫痪在床,她服侍十年后,丈夫离世。
儿子没有考上大学,工作也不稳定,家里唯一的住房给儿子做了婚房,自己只能靠租房过活。上天给她设置了一道道难关,同时也给了她乐观坚强的性格,虽已届知天命之年,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爷爷展开了攻势,很快俘获了于清的芳心。儿女们知道后,很为父亲担心,这样一个小他十岁的城市女性怎么会愿意嫁给一个农村人?
父亲说:“你们放心,我还没有老糊涂,再说我这里哪一点比城里差?两处楼房,交通便利,旁边就是大超市,还有一个最大的优势就是空气新鲜,走个十几分钟就是景区,有什么不好的?”
清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还是搬了过来,两人说好不领结婚证,就在一起搭伙过日子。起初爷爷对她也是存有戒心的,每月只给一千元的生活费,清姨是个很讲究的人,一日三餐,讲究荤素搭配,钱不够时就自己往里面搭钱,把日子过得有模有样。
华华说,儿女们最初也一直在观望,后来慢慢看出清姨真是个真心实意的过日子人,慢慢也接纳了她。她和华华特别谈得来,一到周末,她就提前采购好东西,邀请他们过去吃饭,饭菜都是她一人包揽,不让他们插手。爷爷发自内心的高兴,觉得自己找对了人。
二
村里人每天看到爷爷和清姨早早起来去公园散步,清姨还教爷爷打太极拳,开始很多老人只是站在旁边看着,难掩心中的羡慕之情。
“张书记呀,你好福气。”老孙头朝他们竖起大拇指。
爷爷脸上笑开了花儿,招呼着大家过来一起练,清姨毫不介意,手把手地带着大家练起来。后来队伍逐渐壮大,号称“百人团。”
村里人人前背后地在议论,人家张书记真有本事,拐来个市里媳妇,吃穿用的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你们见过嘛?介叫狗长犄角——洋式的!”不知谁说了一句,引起一阵哄笑。
“还用说嘛?他有钱呗!过去不是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嘛!这几年咱村又建高铁又征地,他们哪个少捞得了?要不一个市里的那么风骚的娘儿们能看得上这农村的糙老头子?”吴婶看着清姨和爷爷手牵手远去的背影,又开始了他的每日新闻。
“闭上你那张臭嘴!整天张家长李家短的,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张双丽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吴婶一时愣在那里,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心想她怎么会这时候来呢,这个点不是要接送孙女上学吗?吴婶于是堆起一张笑脸,像个成熟了的核桃。
她说:“哎呀,大老姑,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我不是也为你哥担心嘛!你说咱老书记辛辛苦苦干工作一辈子,攒几个钱也不容易,可得长点心眼,别人这个市里女人糊弄去。”
“哼!猫哭耗子——假慈悲,还不知你安的什么心。”说着大老姑甩手走了,吴婶望着大老姑远去的背影轻轻啐了一口。
老书记越来越精神焕发了,以前那略显佝偻的腰也挺直了,还染了头发,一身名牌运动装一穿,顿时年轻了十岁,跟清姨走在一起,也没了老夫少妻的感觉。两人不仅去市里上老年大学,清姨陪他看电影、逛商场、下饭馆,老书记慢慢在乡民们面前又多了谈资,日子过得有来道去的。
儿女们看出老爸的变化,心里暗自为他高兴,也担心他迷了心窍,趁清姨不在时提醒他捂紧自己的钱袋子,这个女人太能花钱了,老爸当然明白儿女指的是什么,就说:“你们放心,她没什么心机,我每月就给她一千元,我的衣服什么的都是她自己掏钱给我买的。”
三
华华有一次对我说:“我们爷爷也真是抠门,每月一千元的花销哪够呀,人家清姨是市里人,消费观肯定跟我们那个一辈人没进过城奶奶不一样,爷爷嫌人家不会过日子,我总劝他又不缺钱,该花花,没钱儿女们给,他说他有钱。”
清姨有一次跟华华诉苦:当初看中先生(她一直称爷爷为先生)文质彬彬,又有才气,没想到那么抠门,我跟他说我就是当个保姆一个月也能挣个四五千块钱吧,现在我每月还得往家里搭钱。要不是看中他的好脾气,又有共同的爱好,我才不伺候他呢!
话虽这样说,清姨这个没有心机的女人每天照样乐呵呵地给爷爷做好吃的,陪他练太极拳,陪他上老年大学,六日准备好饭菜挨个打电话邀请他的儿女们过来聚餐,她亲自下厨,慢慢地儿女们也慢慢接受了她,不像防贼一样防她了。
两年后,爷爷把生活费涨到了两千,还不时给清姨买些礼物。生日那天,爷爷陪清姨去买了一辆电动三轮车,说你腿不好,正好可以给你代步。清姨高兴之余对爷爷说,我骑上它还不是带你出去逛呀,你算得可真精,爷爷呵呵地笑着也不说话。
从此,他们的生活半径更大了,天好的时候,清姨骑上电三轮带着爷爷朝看日出,暮看斜阳,跑到附近的农贸批发市场,无论是蔬菜水果,还是五谷杂粮肉蛋奶,只要觉得合适,就大包小袋地弄回家,然后分装好,各个儿女家一家一份,不偏不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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