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未卜

风烛残年，行将就木。

我掐着那页已然泛黄还明显带有几分泪渍的书页不肯放手。今日清晨是我第一次破例，也许原因仅仅只是阳台的栀子花因明媚的春光而心情好了，难得让我一赏她那优美的轮廓和淡雅的清香，她想向我这个快要枯萎的人炫耀她年轻的资本，我笑着把她虚荣的炫耀当成她对我神圣的同情心。

我掐着沙哑的嗓子，艰难地想要开口却还是无能为力，你替我感到悲哀，我更多的却是对此早已习惯。只有苍老的心迟缓地苏醒过来想着：“哦，这是什么呢……”脑海里的破旧回忆如同牵绊木偶的细线一般交织错乱，兴许是我的年纪已经不再允许我去想念那年少轻狂的时代。

那日我第一次行云流水地想了如此之多的破碎过往，正同我轻悄悄地盖上双眼的瞬间，那原本锈迹斑驳的齿轮开始如一阵轻柔的风般运行了起来，我猜想它要何去何从……霎时我感到我的身体已经并非属于自己，我甚至开始质疑起自己，是不是每个日出日落，我都孤寂地成了习惯，以至于自己都快要分不清温柔的梦境与血淋淋的现实。

而有一束光蓦地打进昏暗。

我来到了一片绿草都能为我遮挡强烈阳光的广阔草坪。年轻气盛的青年人，你带着鄙夷的心态上扬着你的嘴角，似乎你的下巴就是我，那个想要迅速远离我的就是你，嘴角。你认为我是个疯子，我无言。我一边探寻着阴影的缝隙想要捕捉阳光之下翩翩起舞的蝴蝶，一边喃喃地回复着你：“胡说，你的时间在向你撒一个有滔天大罪的谎言，你童年的时候才不这样认为……”

如我所愿，我看到了一只蝴蝶，我惊呼。可是它的翅膀如同60年代的黑白电视机一样没有绚丽的色彩，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仅二字可言，单调。它的舞姿是那样笨拙可笑，甚至称不上舞姿，就如同溺水者的挣扎扑闪。我的眼睛从未有过的明亮，我看见它的翅膀上落了一层于它而言极厚的尘埃，我想凑近看，就像希望让尘埃蒙上我的瞳孔一样……

此刻我是多想给它一份救赎，仿佛是为了纪念我们的相遇。

始料未及，阴影全部消失不见，我疑心太阳也想来我这里参观片刻。我看见蝴蝶、绿草、一抹不知名的红。那抹红如同一层地狱的轻纱，它被恶魔狠狠地丢弃了，它有情绪了以至于将所有的怒焰都发泄在这片伊甸园一般的圣地。火就这样跳着它畸形的舞蹈，所到之处，皆成灰烬。

它向我步步逼近。然我无感，大抵因我只为美好的事物而产生情绪。我看见那只蝴蝶心跳加快。它跳起了我从未见过的舞蹈，不可思议，这比我见过任何一只蝴蝶的舞姿都要美妙。刹那间它却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火光之中，就好像它本该属于那里。在我还没能反应过来之时，它已经选择了它的归宿，触目惊心的举动，让它完成了一生的心愿，它见到了它从未见到过的光亮，那样鲜明，那样热烈。

上帝告诉我，它非蝴蝶，它很丑陋，它名飞蛾。我却笑着答复：“但它是我见过最美丽的飞蛾，这让我惊讶，它比我所见过的任何一只蝴蝶都要更加多姿。”

我隐隐约约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极了每日黄昏时分我在摇椅上睡意朦胧时能够听见的声音——那摇篮自我小时就陪伴着我，已是年久失修。

我的身子又变得很沉重，我不记得星星的体积有多大，我只记得它挂在漆黑夜空中是那么渺小的一颗，我心甘自己是被星星压得这般沉闷。我的双眼不再像刚刚那样明亮，也许是真的让尘埃蒙上了我的瞳孔吧，我这样安慰自己——至少它得到了救赎。

这吵闹的世间没法给我宁静。就连这无力的摇篮也与我针锋相对。

光在黑暗中悄然离场。

我缓慢地拾起掉落在地板上的书，拍了拍书页上的灰尘，就像对待自己不可遗失的珍宝一样。我看见书页上有一处不太明亮的批注，想必是笔墨经不住时间的风化而失去了鲜亮的色彩。我再凑近看，书上写着：“科学家说太阳在一亿年内的变化可以忽略不计。”继而我看见旁边有一行稚嫩的书写，写着：“这样到八十岁的时候还是可以看到小学五年级放学时看到的那一片晚霞。”

顿时，暖橙色的光透过蒙着厚灰尘的玻璃照耀进了我的房间，在我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洒满金辉，我转头，看见太阳在一点一点地把它的光芒撒给贪恋它的人们，我猜想我也是其中一员。太阳知道自己第二天还会再来所以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留恋的意思，山在往它上面走着……

我多么艳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