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生活印迹
随着时间的流逝,覃玲和李月香几乎每天都打着照面。她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每天她们俩都按照自己的作息安排生活着。偶尔也会在一起交流谈话,话题也只是流于表面上的寒喧问候。在覃玲这一边,是自尊掺杂着自卑的自我捍卫。在李月香那边,是怜悯中带着少许的自傲,偶尔也会流露出一丝丝羡慕。这羡慕,也是稍纵即逝的念头,就像那天边划过的流星,过后也就消失得踪影全无了。
那一天,来覃玲家闲聊的人都走散了,只剩下李月香一个人。看着覃玲费力地在强烈的太阳光下晾晒衣物,李月香不禁生出了同情怜悯之心。她随口说开了:“覃玲,你买个洗衣机回来,那样一大早就可以洗好晾出去了,老早就干了,又省力又方便!”覃玲正拿起一件花衬衣,展开来,把里子向外翻,又用劲抖了抖,衬衣上的水珠顿时四处飞溅,有的滴在水泥地上,有的滴在鞋子上,有的顺着手腕向小臂流淌。额上和脸上的汗珠也朝下涌滴,都有些分不清哪是水,哪是汗了。弯腰从脸盆中拿撑衣架,撑起衬衣,往门前的钢管晾衣架上挂。晾衣架上用细布条扣成一个个活结,每一个布条结下,可晾一件衣物,这样固定间隔开来,整齐而不易挪移。听了李月香的话,覃玲的心仿佛被一根钢针刺穿,一股夹带着自尊的热血汩汩向外冒。偏激的思想也一并暗潮汹涌,有钱就了不起吗?有钱就可以这样嘲笑人吗?覃玲为了捍卫自己那可怜的自尊,或者也可以说是人所固有的虚荣心。笑着说:“我买不起,就算买得起,暂时也不想买,洗衣服其实也是锻炼,更是一种享受!”李月香听了覃玲这番文邹邹的话,并没有悟出其中的真实含义。她接着说:“是的,是的,我家里倒有洗衣机呢,我就嫌麻烦,平常也不怎么用,只有过年时洗一些大件的东西才用一下。我的意思是你不太方便。买一台洗衣机可以为你省点劲。”覃玲听她这么一解释,才又把偏激的心拔拉了一下,是自己想得多了,自己太敏感,或许她也是没有恶意的。只是这个尘事太不公平,像李月香她家里什么都有,可她却用得少或用不上,自己所需要的却望尘莫及。自己是不相信命运的,可这些又作何解释呢?多年后覃玲才明白,人生之所以不尽相同,不尽完满,这种留白,是希望自身可以意识到,然后通过努力,去填充,去完满。人生其实就是让人们去追逐自己想拥有的,完善自己所缺少的。而彼时,覃玲只看到了表相,看到了现实与拥有间的不对等。在内心里哀叹命运的不公平。
话不投机,覃玲只顾着忙里忙外,李月香也感觉出无趣,讪讪然离去。日月飞转,岁月无痕,她们都只能按自己的生活轨迹继续自己的生活。李月香生活得规律,每天上午家务忙碌,午饭后“上班”。所谓上班,就是坐在牌桌上,消磨时间。牌技娱乐,变幻无穷,输输赢赢,趣味无穷。一旦玩出习惯,也就有了瘾,比真正意义上的上班,还感觉到更有意思。覃玲也生活得有规律,一边做生意,一边忙家务。空闲时间看看书。在覃玲心里,卯着一股劲,其他的家电不买,也要先买回一台电脑。在这之前,她先买回了电脑知识的基础书,熟悉电脑基本操作,背五笔字型口诀。丈夫给她买回来一个简易掌上机,可以修习五笔字型输入法。现出一个汉字,拆分字型,对的加分,错的不扣分,和玩游戏的性质是一样的。闲下来,覃玲也是如痴如醉地鼓捣着,拆对了,高兴,不对,看答案,琢磨个为什么。居然也是兴致盎然,不明真相的人看了,都以为她在玩游戏呢。她也不辩白,仍然每天依旧。
转眼几年的光阴就在不知不觉间溜走了,生活也在时光的流逝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丈夫肖运华挣的钱越来越多,家里的装修改进了又改进,家俱和日常用具更换了又更换,家变得越来越富丽,越来越舒适。肖运华在家呆着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即使在一起,仿佛也没有了更多的话说。就连可数的夫妻生活,也感觉到索然无味。距离产生美感,小别胜新婚-的感觉,似乎也随着距离的拉远而变得风轻云淡了。就像人们通常描述的左手摸右手的感觉。家里也添置了麻将机,肖运华一回来,就邀旧友新朋聚一起,打麻将联络感情。李月香也只好充当厨娘服务员的角色,做饭做菜,采买物品,打扫卫生。一整天忙碌下来,腰酸背疼。哪有平常时打打麻将,聊聊天轻松?再说女人家精于算计,这一整天的开销花费,也是足以令没见过世面平常节俭惯了的李月香心疼。有时候还巴不得肖运华在外面不回来还好些。肖运华时常在她面前叙说自己在外多么地不容易,省吃俭用的,就是把钱拿回来供孩子上学,供她花消。自己苦累全是为了这个家。家大业大门面大,处处都需要开销花费,一点都不能搭浆(糊弄),能省的还得要省。光面上的事情还得顾及脸面,省,也只能在暗处着手。就好比那大象和蚂蚁,体积大的,食量也大,消耗更大。同样要处处权衡,思量。可在外人眼中,你稍稍有一点儿做得不到位,别人的一句“越有钱,越小气”就能把你给噎死啦。其实李月香也不知道肖运华到底一年能挣多少钱,那是男人家的事情,她搞不懂,也不想搞懂。只要自己规规矩矩不瞎来,就行了。谁家日子不是打这样过来的呢?自己打那点小牌,输赢不大,今日去,明日回,不伤筋不动骨的。哪像他们,一赌就是大输赢,一输就是一个大洞大窟窿,让人胆战心惊的。肖运华来家,家是热闹了,让人忙不停不说,心还不得安宁。他不在家嘛,家又太冷清,夜深人静时,身边没有一个人,自已又像个落了单的孤燕,心中空落落的。女人呀,真是左也难,右也苦,倒不如在农村,日子苦点,紧巴点,两口子有说有笑,开心得不得了。到了晚上,一家三口团一块,那个热乎劲,怕是要等到老的时候,才又回得来呢。女人呀,就是这样怪,就像扬剧剧目里的唱词那样:“君穷困时,望君得中状元入朝为官,光宗耀祖显门楣。一朝富贵,却只能独守空房远望郎。眼见的富与贵,谁人舍忍弃一旁?”
覃玲家也有变化,勤俭节约从口中省,活中扒,慢慢地把建房的债还清了。手中聚拢的几个余钱,这也想买,那也需要花,最后还是决定先把电脑买回来。八,九千块钱,一下子就全捧给了人家,换回这个玩意儿,要不倒腾出点东西来,那真的可以要让人吐血的事。好在覃玲有了基础,买回来,连接,插线,开机,调试,再到邮电所开了户,联起了网。邻居们都诧异,不知道覃玲怎么就会这个。打字,放歌,还能看见远在娘家的亲戚,神了。只有到这种时候,人们似乎才想起了知识的作用。也只有这种时候,覃玲自心底生出些许优越感。知识并不是无用的,知识就像那矿藏宝藏,一旦发现了知识的作用,加以运用起来,就变现为财富的源泉。
覃玲的丈夫做梦都想着要如何致富,摆脱掉穷困这顶帽子。看家中电脑装起来了,覃玲又用得得心应手的,怎么着,也不能让电脑只成为娱乐的工具。从自己的生意角度入手,买回和电脑配套的打字设备,夫妻俩从零开始,自学自琢磨,再到别人做生意的地方观摩了几次,居然也可以让机器动了起来,像模像样地开展起与灯具相配套的雕刻技艺。每天有做不完的事情,经济状况也慢慢有了大的改善。覃玲原本皱褶的心绪得以舒展开来,整个人的精神面貌也发生了改变。加上孩子的学习成绩一直都是名列前茅,被城里的赞化中学提前招生录取了。小镇上的风向一下子就倒向了覃玲夫妻这边。什么“坏稻剥好米!”,什么“穷人家的匣子治本”,什么“孩子妈妈有水平,会辅导”。各种绘声绘色的杜撰版本在大街小巷中飞转。覃玲上街,总有人对着她指指点点,也生出了很多优越感。似乎原来穷困是矮人一等的事情,而如今,凭空又被人为地拔高了一截,有点摸不着北的感觉。
一天晚饭后,覃玲碰巧和李月香走到了一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镇上开始流行起“散步”这一项活动。大概随着小镇经济的飞速发展,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许多农民都弃农务工,做起了小老板,销售灯具发了家。随之带动了小镇的其他加工产业。富足起来的人们也开始注重保健健康。散步,成了最经济最实惠的一项锻炼运动。覃玲和李月香也很快加入了这项运动。她们俩就这样边走边聊,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着。
“你们现在手里边松动啦,匣子也替你们争了气,你原来总吵吵着要家去,现在怎么不想家去啦?”李月香大赤咧咧地调侃覃玲。
“想回去呢!暂时也走不掉,我家人一个人也忙不过来。”覃玲也一口的本地腔。
“你们以后比我们要快活,匣子有用了,用不着你们操心。”李月香感叹。
“你烦侬佃,你家钱得几(很多),哪又不快活咧?”覃玲想起从前的旧时光,仿佛终于可以舒了一口气似的。
李月香打住了话头,就算明知道自己家的孩子有操不完的心,为了要强,也不会说出口来自认输。覃玲为了打破这沉默,就把话题岔开了去。“听说别人现在都喜欢出去旅游,你怎么不出去玩玩来?”
“上回子和我家小炮子子一块出去到黄山玩了一趟。那山多高啊,有什么望头哎,花钱买罪受。有两个钱,往空调房一合,吃吃喝喝,小牌打打,哪丑咧。合外面哪有家头舒坦,超过三天,我就不行了,想家呢!巴不得马到家才心安呢!心里面估计瓜捞捞的。我都有点个佩服你呢,把这么远,那么才来想不想家?你怎合得惯的?”不等覃玲开口,李月香又继续说:“不过我们这块不丑,是吧。才来就是手头紧点个,这么好了,你这死样子,还弄得不丑呢,把我还弄不起来呢!你家爸爸妈妈还把学把你上上呢!”
李月香就这样自说自话,覃玲也不好反驳她什么。生活是自己的,个中滋味,不足向外人道。于是两个人加快步伐,继续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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