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外婆在给妈妈打电话,末了问我什么时候去找她玩,我说左右后天大后天的样子吧。一年看不到一两次,倒是极其普通的事实。而每次再写到外公外婆,总也有的没的想起那段靠撑着下巴编故事的求存时光。单单外婆,就编了四种,写了有十五遍。以至于,连我自己几乎都要相信,曾经是有过那般风雅又软糯的童年。
不必去翻看那个实体的旧账,虚构了多遍的老宅院,已经比我当真住过还清晰地立在一条垣颓花倦、檐头挂雨的小巷子里。回廊里的竹帘子半卷着,像黄鹂又不像的雀儿才喂过,圆滚滚毛绒绒。“外公”“外婆”不是写字画画,就是侍花哼曲。像个梦一样,不知道一切该是怎么开的头。这么说,就不像是写文章了。文章总似乎要个说得明白的开头,或是起因、或是理情、或是个稍后便做出注释的场景。可那样的这些要怎么解释呢?竹帘子好解释吗?胖小鸟好解释吗?它们都如我出生前就在那里,都如是全非由我臆想创造,而本身就在那里,而我,倒似一个冒失的访客。盗梦空间里说,越想得细致,便越辩不清真假。虚虚实实的老宅院,到底是谋求些所谓格调的空中楼阁,还是“回忆”这个重口音的说书人的添油加醋。我是不清楚的。已经许久未去亲自考证了。当路过了别人的盘弄,看着一吊忽闪的灯光,暗幽幽的,竟然不吓人。这欲亲近又转头走掉,竟是不好意思,藏着羞怯,仿佛还有我未看便得知了别人秘密的得意与餍足。
想着想着,便当真了,这是很可能的事。发现这一点,是有一天我问妈妈外婆的缝纫机哪去了。妈妈问我怎么会知道有台缝纫机,在我出生之前就丢掉了。我想了想,是我凭空捏造出基于真实的外婆的房间,里面总有一台缝纫机的背景。我当真了。也因为从来未诸于笔头真正描写过,才错乱地当真了。再有一次,和朋友路过山塘的古戏台子。我说,好像从前在这里看过戏,一边吃桃酥一边看的。后来,理到一篇写这事的随笔,便对它的真实性动摇了。或许因为写过,所以我便从未在古戏台子前看过戏,也未啃过一块桃酥。甚至,古戏台,在我出生前就没有人在那里唱了,也是可能的。都是我凭空捏造的。我不相信自己的。直到外公说买了桃酥,问我还记不记得在山塘,我才惊讶地确信了它是发生过的。对于比较久远的事情,似乎老人的记忆要明白准确得多,他们那样洋溢的温暖,满足于回忆,是能给予多么大的信心来坚信那样美好时光的真实,再真也没有了。“真实”值不值什么呢?值的。反过来比方说,现在再回去看那些浮在伪造的记忆里的,便不觉得那么美好了。它很浪漫,很可爱,却也在清醒的时后,滋生出无休的失望来。
其实,会写这些的原因,大约是在想,有一天他们走的时候,我会以什么来怀念,是三分实七分虚的经由我手的浪漫假象,还是那个把我丢在高台上嘲笑我胆小的老爷爷,或者那个每碗饭拿勺子压平再加一勺的,把我喂得像只小橘猫的老奶奶。这样说,好像比起评弹,“再吃一口,瘦得跟只猪一样”的话,离耳朵更近一点。
想了,就去看看吧。写这些废话作甚!
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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