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痛苦的历史!”钟世昌的感情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泄不止。他用喑哑的嗓门痛苦地喊道,“简直是阴魂不散地纠缠了几十年啊!现在,何止是我的儿子疏远了我。还有那个侄儿钟旭洪,纯粹把我视若路人!就说我大嫂吧,从我十岁起就是她把我拉扯大的。常言说,老嫂比母,我多少次派专人专车来接她去市里住些日子,诚心诚意要孝敬孝敬她,一来报答她的养育之恩,二来也好弥补一点我对大哥的内疚之情。可我这位大嫂不是借故说要照顾孙子,就是说家务脱不开身。总归一句话,对你来个婉言谢绝。这次回屯来,她对我敬若神明,供若上宾。
“昨儿个晌午我在屋里午睡,我就听她央求人家:‘他大婶,求你从后街牵牛回家吧!旭洪他老叔下屯来公务忙,天天熬夜,晌午头得眯一觉。你这牛打我院前过,牛铃铛一响,怕把他吵醒了!’听听,这哪里还是从前那个我饿了,她省下自己的大饼子喂我;我调皮了,她就扳过来揍我屁股蛋子的大嫂哟!唉唉,我简直成了她眼里的贵人。王婕,这些年我可是深有体会,亲人对我的冷落和疏远,可比啥都难受啊!地位虽然显赫,感情却非常空虚,这就是我每天不可克服的矛盾。”
语毕,竟摇晃着低垂的脑袋,连声地叹气。好一会儿,才又重新抬起头来,冲那也在沉思默想的前妻问道:“这次回屯来才听说东东在跟苦妞儿谈恋爱,是吗?”
“是的。东东跟我说过,我倒挺喜欢苦妞儿这丫头的。可是,今早我才发现,看样子,苦妞儿她妈不怎么同意。”
“张毓秀看不上咱们东东?为什么?不会是又因为受了我的牵连吧?”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头两天我狠狠批评了张毓秀。备不住她因此面结怨,竟迁怒于我的儿子。”
“毓秀才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女人呢!何况,她也知道你们父子之间素无来往。”
“不,不一定。眼下有些青年人,包括张毓秀和钟旭洪这样一批改革中起来的中年企业干部,好像潜藏着一股子不尿老干部的情绪,我看很不对头!”
“算啦!算啦!东东跟苦妞儿的事,由他俩自个儿去定。你就别来瞎掺合啦!要是你把他俩搅黄了,可就压根儿别再想改善你们父子的关系啦!”王婕迅即转了话题,深情而真挚地对前夫说,“老钟,才刚万万没想到你跟我一下子说了那么多的心里话,这还是咱们分开二十多年来的第一次交心吧!因此,我也想劝劝你,是不是总结总结自己二、三十年来走过的路,想一想这几十年来自己得到了一些什么?又失去了一些什么?当然喽,得到的十分明显,董家崴子屯怕是有史以来头一次出了你这么大的干部,照满清那时的官衔,你现在相当于道台喽!至于丢失了什么呢?不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也不论是感情上的,还是道义上的,你认真想过没有呢?”
“啊?!”堂堂一个市委书记竟心头一颤,瞠目结舌,无言以对了。
“我该去给大嫂和淑娟帮厨了。”王婕终于起身离去。
老钟太太的家宴已经摆在客厅里的红漆八仙桌上,空气里飘荡着丰盛佳肴诱人的味道,飘荡着一阵阵醇厚的酒香。钟旭洪和他媳妇冯淑娟已经准备邀请今天的主要客人老婶王婕和堂弟旭东入席了。这会儿,才忽然发现一位重要得不能再重要的、必不可少的客人市委书记钟世昌老叔竟不知去向了。
于是,老钟太太问儿子旭洪,旭洪说一个小时以前老叔不是还在屋里跟老婶谈话来着吗?淑娟又问儿子穷生,穷生说半小时以前还见二爷爷在院子里给西番莲浇水来着。
于是,老钟太太给穷生下达了死命令:去,可屯找去!不把你二爷爷找回来,今晚谁也别吃饭!
我们的市委书记哪里去了?
当然,哪能丢失了市委书记呢?这会儿,他正在夕阳晚照的松花江畔徘徊、反思呐!
夕照下的松花江可以比作浓妆艳抹的少女。这时的松花江就像少女的笑靥,微微地泛着轻波。轻波上辉映着晚霞斜照过来的一片胭脂红。霞光,水光,如此协调地结合在一起,明丽而华彩,华彩又柔媚,说它有一千种风情,也许是夸张。但,就那种妩媚、柔和、舒畅而又活泼的风韵,却是一千种风情也包括不尽的呀!
啊,夕照下美丽的松花江。
江畔,牧铃叮唱。青青的草甸子上,晚牧归去的奶牛专业户用黑白花奶牛的铃铛声,奏着一支田园牧歌。听着这由牧铃组成的响着单纯节奏的田园牧歌,他想起了一个遥远的年代——一个曾经在他幼小心灵中孕育着的能吃饱饭就是天堂的年代……
钟世昌十岁那年,随大哥、大嫂逃荒来董家崴子落户。松花江水解了他的渴,在黑油油的土地上打出来的粮食喂饱了他的肚子。是这一方水土把他喂养成人的呀!他在黑土地上流过耕耘的汗水,在草甸子上留下了他放牧的脚印,就连那松花江水里也蕴藏着他少年时期荡舟捕鱼的歌声啊!
他曾经是一个一贫如洗的穷孩子,经历过革命战争的洗礼,经历过政治风云的变幻。而今,他成了这方水土的最高领导者。虽然前妻打的比方未免刻薄,可他这位八十年代的人民的新道台贡奉给故乡这一片水土的到底是什么?想着,他能不汗流浃背,羞愧难当吗!
未完待续……
本小说以北方农村改革为背景,描绘了当时现实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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