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3月26日,海子在山海关卧轨自杀。之后就有人认为海子自杀是“形而上学”的。海子曾在诗中多处表达了自杀的念头,无论是《水抱屈原》中的“投江”,还是《跳伞塔》中的“跳塔”,还是《太阳》里的“断头”,无疑都表明了自杀的念头。但是自杀的缘由因何是“形而上”的呢?这必须从“远方”谈起。
海子诗中有多处涉及“远方”诗句,最有代表性的是《黑夜的献诗》(1989.2.2)中的“远方一无所有,为何给我以安慰?”,《九月》(1986)中“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和《远方》(1988.8.19)中“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这三处。之所以说这三处最具代表性在于它们都表达了“远方”本性,并且具有内在的相关性。
首先是“远方一无所有,为何给我以安慰?”。从时间上看,这句写作时间最晚,已经是海子自杀前一个月。但从逻辑上看,这句是起始,是发问。在《黑夜的献诗》中还有两句与此句句式相同,分别是“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以安慰?”和“黑夜一无所有,为何给我以安慰?”。“天空”、“黑夜”都是一种若有若无的存在。庄子曾对天空之存在进行发问“: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庄子.逍遥游》)天空的颜色究竟是一种实在,还是因为远呢?我们知道,天空之所有巨蓝,是因为大气层对太阳光的散射。所以天空既是一种存在,也是一种不存在。同样,黑夜也是。黑夜并不具有实在性,但它却“遮住了光明的天空”。这样看来,“远方”也是一种既有又无的存在。
“远方”究竟意味为何?远方标示着人的未来。远方同样是一种存在,只是这种存在又尚未发生。远方是“我”的存在,它表示着人生的将来。那么人生的“将来”是怎样的呢?人生的将来是一无所有的。因为人必定死,而死意味着虚无。虚无是意义的虚无,是人之观念、意愿,满足的消亡。虚无意味着人存在的无意义。人生的尽头是空的,人生是假的,人的努力没有意义,那么人还为什么要存在呢?
提问以后必定是回答。如果没有回答,提问就没有停歇之地。因而他在《九月》里进行了回答。“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我们已经知道了远方的尽头是空,是一无所有,但海子又显露了期望,用“远方的风”抵抗“一无所有”。“风”也是一种若有若无的存在。风意味着什么?风意味着一种渺茫的意义,是对人生的遐想。这种遐想又具体指什么,海子没有进行说明。其实,“风”只不过是对“远方”的一种同义反复。风就是远方,远方就是风。所谓意义,只不过是一种想象而已!
他立即明白了“风”的空洞性,又回到了虚无的观念上。“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即表明“风”之对抗的失败。远方空洞无所有,只有人们历经时的遥远、劳累和乏味。怀抱这种想法的海子最终扑向了火车轨道。
尽管海子之死具有多种动因,但作为自杀的逻辑——虚无主义是不容忽视的。人一旦对未来展开了思考,难免不会意识到“人生的尽头是死,人生没有意义”这样一种道理。可是人存在本就是当下的,所谓“未来”,所谓“远方”,只不过是一种“遐想”,是一种思考。也就是说虚无主义是由于人之“思”引发的。没有对未来价值的衡量,人不会意识到这一点,更不会自杀。海子之死之所以说是形而上学的,就是因为他思考了形而上问题。加缪曾说“: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西西弗神话》)自杀之所有是哲学问题,是因为自杀者势必思考“存在为何?”这样一个根本的哲学问题,并且得出了虚无的答案。
虚无主义不一定会导致自杀,但它一定会导致思考者放弃对人生的“努力”。大多数人并不会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因为他们活在“当下”。那么当下指的是什么?人的存在无非是由过去—现在—未来这三者共同构成的时间。过去已经过去,也就是说,过去已经不再存在,而是遁入虚无。这里的虚无不是指人对生活虚无的观念,而是指没有,也就是本体论意义上的“空”。这种“空”是真实的,不是“思”导致的后果。过去只是形成了一种倒影,纠缠现在人的存在。莎士比亚曾说“:凡是过去,皆为序曲。”过去只不过构成了当下的人的存在,用记忆奴隶现在的人,让现在的人听从过去的指令。
未来也不是实在的。未来还未到来,它只是人的想象,存在于头脑里。未来和过去的区别在于,未来即将到来,也就是说,它彰显了一种可能性,一种变为实在的可能性。
那么什么是当下呢?从逻辑上看,当下是一个时间点,一个短暂停留随即消逝的时刻。可是这个时刻太过短暂,以至于无法感觉。对于本体意义上的当下的追问,最后变成的只能是,对时间本性的追问。
我们要说的是人生论意义上的当下,也就是“活在当下”一词的含义。当下的现实性在于,人们能真实地感受到它的存在。套用《圣经》的话,“我们日用的饮食”无不与它相关。人们日常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对“活在当下”的生动阐明。
“活在当下”意味着人必须面对当前的问题,也就是,人只面对当前的问题,而不是另外的问题。人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所谓问题就是指你的期望和你的行动的着眼点。“活在当下”只是表明了人要顺应世常的变化,把自身的需要在当前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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