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杨富宽和黑嘞嘞还是没完没了地扯皮——
黑嘞嘞说:“你别他妈老是往我肚子里伸个勺子掏话儿吧!我给你送财星来了,托个人情,快点给我磨点麦子。天福楼的面缸空了,开不了张啦!”
“宽记还有活儿干,不给天福楼磨面,也断不了烟火。”杨富宽也是好嬉儿,非要把黑嘞嘞的半截话逼出来不可。小镇子上的买卖人,都有这股劲头。
“得得得,我跟你说就是。”黑嘞嘞是狗吃屎狼吃肉,天崩地裂也改不了的生性,经不住这么一将,拉着杨富宽往宽记字号门市里进,“不过,你可得做到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哪说哪了,不往外传……”
宽记门外大道边的烤地瓜的,两只眼猛地一惊,而后有气无力地又喊起来:“热乎烤地瓜——”
这个时候,自然没有人有兴趣光顾烤地瓜的摊子,他们挤挤擦擦都往马立生医院门市前的台阶上拥。一则是近两年里没出过这么大的事故;二是人心好奇看新鲜,想知道些别人还没知道的景儿;三是听里边的人说,马先生还没起炕呢!光是送伤号的急得搔头抓耳,也不知是真是假。
一伙子人一咋呼,把靠马立生医院山墙外撂槽喂草的拉爬犁的马给吓毛楞了,一匹爽断僵绳炸了蹄,冲过人群往西跑,人们也就呼儿号儿喊起来。一喊不打紧,那马更吃惊,跑得撒野了,剩下的几匹没离桩的,也是蹬后蹄刨前蹄,挺身子乱叫。天福楼房山头到马立生医院厢房后墙这条通镇北渡口的街头上,人喊马叫,人挤马啸,眨眼之间炸了营!!
兰文涛和严尚清被混乱的人马截住了。严尚清忙喊:“别乱,把牲口缰绳拽住!”兰文涛叉起腰来发怒:“这是怎么搞的?太不像话!”
这时节,只见战老大腰上别把斧子,枪弹出膛般从马立生医院门口冲出来,吼了一声,一个高儿,他那五短身子跳得平了人头,落进街边拴马柱子跟前。有匹黑马竖蜻蜓,战老大就高儿抓住了笼头,那黑马经不住猛劲,一头低下去,尥起后蹄,这么一尥不打紧,刚好踢在一匹将就着还能稳神儿的名叫牡丹红的枣骝马肚囊上,枣骝马便疯了似地抖断了缰绳……
“散开!都给我散开!”战老大像只落地的鹞鹰要捕兔子似的,退到马立生医院东厢房的后墙根,腿蹲下去,身半屈着,眼珠儿随那打磨磨的枣骝马转……
这时,人都躲得老远了。那匹黑马受了战老大那么一惩治,多少镇定了一点;这匹牡丹红要是一起刺儿,怕是又要炸群,那它尾鬃直甩,正在寻衅闹事,不让人靠近。
“老孙!——孙洪德——你钻耗子洞里啦?”战老大见一个人招呼不了牡丹红,发了急。原来,孙洪德在人们往马立生医院里抬何二顺时,他自个儿要求的在外边料理牲口,为的是少掺言语—一俗话说,避凶不躲吉。他一个人撂下随爬犁带的小木槽子,放草拌料,把几匹马解下爬犁套,就近拴到路边的电线杆子上,让它们逍遥地嚼着草料。孙洪德自个儿回家坐热炕头捏酒壶去了,反正何二顺的死活他又左右不了。寒葱沟这么两天的日子也够他受的,他想仔细琢磨个话头儿,好回兰局长;这话头儿要哪方面都不得罪才中。他咋也不会想到牲口会在新十字闯祸。
战老大几声喊孙洪德不着,眼珠子发了蓝,牙根子紧咬,猛想起腰上的描花酒鳖子,掠起来,拔了堵儿,咕嘟嘟连灌几口,一摩挲下巴子,冷冷一声笑,一个坐虎捕食大蹲档,嗥的一声,人们还没看清怎回事儿,战老大的两只胳膊像一道铁桶箍,箍住了牡丹红的脖子;牡丹红吓了一跳,一霎间四腿劈岔,旋而,吊着战老大打起磨磨圈儿,摇头摇脑要把战老大甩掉,来了个四蹄腾空的蹶子,那战老大还吊在马脖子上,那牡丹红也因此消停下来……
到这会儿,兰文涛和严尚清才过了街口。
新十字这儿的这场牲口炸槽算是平定下来,却把人们担心何二顺安危的紧张给冲淡了。再说那匹先头挣脱了缰绳的马——那匹浑身如雪,没有一根杂毛,那匹性情最狂躁名叫白袍霹雳骢的三河马的杂种,早没影没踪了。战老大急了眼,四下寻找。人们七嘴八舌地告诉他,说是往西去了。战老大紧了紧布腰带子,斜插背上的大斧把敲得空了的酒鳖子咚咚地响,两只牛皮底闪着亮光,顺大街往西头撵去了,几个热心的人尾随在他后头。
那白袍霹雳骢挣脱了缰绳后,是顺街往西去了,马掌刨起道面的冰,在当街扬起一缕金星闪烁的雪尘。镇小消息快,山里头运下来伤号的事儿,风儿似地传开来,得空儿的人都往东边街头去询问,正走间,忽地见一匹白马狂奔而来,不免心惊肉跳,喊差了嗓子。
天源看门人钟棠听见街上喧嚷,拉开门房的小窗子,把脑袋探出去,那奔跑的马因东来的行人都躲到了道南,前蹄一侧,身子正擦在那钟棠伸出窗口的头顶,把一顶缀个假玛瑙帽疙瘩的狐狸耳扇缎面帽头儿擦落地上,滴溜溜往西滚了老远。他跑出院子,追上了帽头儿,捡起来,吹着灰,问了问路边的人,也随帮儿往东走去,倒无心去看那西奔的马。
霹雳骢越跑越快,前后都平了蹄儿,蹄声从的的嗒嗒,变成了两个点儿:的——嗒——,的——嗒!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