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终于恼羞成怒了:“图个屁!不过是几双草鞋,几件直缀,无非是破衣烂衫,并着三五个铜子儿,俺老猪也好意思图那个吗?不过是要件袈裟——”
心不二策马驰骋,所过处尽是人头,夜幕降临时,所见的都是灯火。
这是一个新生的人间。
心不二看得分明,也曾因此赞叹,人怎么会有那么强大的欲望,就去开辟,去占领,去毁灭,去建筑呢?
虽不明白,心不二却直觉这一切都是好的,只是好在哪里,一时也说不出来。
当然,心不二也不是没有疑问,比如寰宇世界,有那么多的人,也有这样多的路,怎么最终都通往同一个地方呢?
那么在欲望之外,一定还有另外一种力量在控制着人类吧。
只是,那又是什么力量呢?
向前,向前,心不二策马扬鞭。
天明时候,心不二还在烦恼,那一帮和尚和跟一帮木匠却终于撞在了一处。
那树就在不远,脚下却没了荆棘,而是一片空地。
闻得吵嚷之声,不相连忙跳下车来,看一看,禁不住连连跺脚:“哇呀呀,这帮天杀的强盗,怎么连他娘的木头也来争抢?”
不色疑惑:“师父,莫非咱们不抢?”
不相正色说:“当然不抢,咱们不抢木头,咱们抢树。”
不色更加疑惑:“师父,这有什么区别?”
不相便如平常那般为他释疑解惑道:“但还留着根的就是树,不是木头。”
不色皱眉问:“不是已经死了?”
不相复谆谆教诲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对那已死了的也有慈悲。”
“这,”不色却很为难,“奈何这帮孙子偏要与咱们相争呢?”
“还能怎么?”不相才换了森然的神色,“那就打他娘罢了。”
“若还要相争呢?”
“那就杀他娘!”
“那岂不是要犯法?”
“那就犯他娘!”
“可您不是才说过‘上天有好生之德’吗?”
不相已是暴跳如雷:“那就上他娘!”
话音未落,却见得一群残废正抱头鼠窜,那在身后追着的岂不就是木匠?
不色大惊道:“师父,看来木匠的武力颇强!”
不相问:“你不是也颇有几个凶神吗?”
不色惭愧:“有是有,不过看起来似乎不是很凶。”
不相定睛看去,可不就是那几个逃在最前头的?果然比那帮残废强些。
“废物,废物。”
不色忙道:“师父勿扰,还好咱们人多。”
不相再看,只见那些个和尚虽然形状狼狈,可好歹还算英勇,几乎每一个都是以一当十。
不相问:“这就是你说的人多?”
不色汗颜道:“敢是那全城的百姓都做了木匠?”
不相愈发不耐,又哇呀呀地叫了起来。
不相问:“师父又叫什么?”
不相说:“其实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来抢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而且心里烦躁得厉害!”
不相窃笑:“想来师父又忘了?”
“忘了什么?”
不相一跺脚,人如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不色在身后喊:“师父哪里去?”
不相头也不回道:“为师另有要事,树不树的,你看着办好啦!”
不色便尖叫一声,冲入人群,喝一声:“杀啊!”
呆子一惊而起。
“干嘛?”沙僧也睁开眼。斜着眼看看天色,时为午后,日偏中空。
呆子才知是梦,不免又是庆幸,又是怅惘。“还能怎地?”呆子悻悻地哼了一声,说道:“又做梦啦,而且不妙的很。”
沙僧问:“怎么,又是梦见自己变成猪了?”
呆子本有起床气,因此没好气地纠正道:“不是猪,是猪头!”
“猪和猪头又有什么区别?”沙僧打了个哈欠。
“猪就是猪,猪头只是猪头。”呆子一边嚷,一边丢开了怀里的青奴。那青奴还是他用那夜筑断的那根竹子做的,本意是带着上路以备天热,谁料想这会儿天已热了,却又上不得路了。他甚而还为那青奴小心地刻了眉眼,还道是照着高小姐的样子刻的,只是意外刻成了卵二姐。那时沙僧还道:“这便是那卵二姐么?那却可怜,可怜。”
呆子问:“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可怜?”
那时沙僧道:“可怜的是你。”
沙僧想了想,又打了个哈欠。
呆子却不关心这个,又追问道:“你他娘的到底明不明白?”
“明白什么?”
猪头便暴跳起来,指着沙僧一句怒骂:“我把你个该死的混球!”
“记得昨夜还是混蛋。”伸手在裤裆里摸了一把,沙僧闭上眼,翻个身,又打个哈欠。
“这不知不觉的,已是过了三个月也有余了,”猪头气得浑身发抖。耳朵尤其抖得厉害,甚至连嘴唇都在颤动,呆子又说:“可你他娘的整天除了吃就是睡,你当你是猪吗?”
沙僧连忙摆摆手说:“你也不曾这般睡过。”
“那你还睡!”
“恰是午睡。”
“那早上是早睡么?”
“那也是没有办法。”沙僧叹道,“也不知为何,近来总是犯困。你说,莫不是停得久了,有些闲得慌么?”
呆子气恼说:“既闲着,怎么不去化斋?”
“我去了,你做甚?”
“自然是看行李。”
“看行李?”沙僧冷笑一声,“嘿嘿!我看不是看行李。”
呆子问:“不是而何?”
沙僧说:“是‘放马’。”
呆子脸一红,叫道:“你放屁!”
沙僧笑:“怎么,你又闻着酒香了?”
呆子还在争辩:“分明是臭气!何况这里又没有菩萨,我到哪里去放马?”
“嘿嘿!偏只有菩萨你才‘放马’?”沙僧一副了然的神气,“只怕你这回图的不是菩萨,而是别的东西。”
“你他娘的血口喷人!”
“明明是猪!”
猪终于恼羞成怒了:“图个屁!不过是几双草鞋,几件直缀,无非是破衣烂衫,并着三五个铜子儿,俺老猪也好意思图那个吗?不过是要件袈裟——”
“要不要连锡杖也给你?”
“给个屁!师父走路的东西,俺能要吗,俺是那样不孝的人吗?不过是要件袈裟——”
“真个好算计!”
“算计什么,算计什么?俺不过是想离开后日日穿着,夜夜守着,便如老师父的温暖常在身边,恩义常驻心头罢了。”
“你还真有良心!”
“可你他娘的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必要吃饭睡觉都把宝贝藏在裤裆里吗?在你裤裆里的东西,除了酒啊什么的,还有的用吗?这且不说,一至夜间那里就发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生了几颗金蛋蛋呢,我说你是混蛋你还不服气?”
沙僧倒是坦然:“可不就是金蛋么?若是少了一颗也是不美。”
“可那夜明珠好歹也有四颗吧?本就是咱们四个搭伙——那个长嘴的畜生不算,便给俺老猪一颗也是应当。更别说什么珍珠玛瑙定风珠,珊瑚舍利辟尘珠,便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怎么就没俺老猪的一份?”
“不是说了给你别的?”
“别的什么,别的什么?那千丝万缕的金丝银丝冰蚕丝,你又何曾让俺抽过一根?”
沙僧道:“不是说了给你记账?”
呆子更加愤然:“记账,记账,让你记账,老子了账!”
“二师兄!”沙僧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一俟满了百日,老沙说到做到,一定兑现你那一百根丝。”
“那现在有多少根了?”
“这得看看账本。”沙僧便伸手在裤裆里一阵好摸,果然摸出了一个脏兮兮破破烂的账本来,瞅一眼,疑道:“咦,这本子本来好好的,怎地却一日日地破旧了,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捣烂了似的?”翻开来,又仔细瞅瞅,才那向呆子拱手一笑道:“恭喜,恭喜!”
呆子心头一震,惊喜道:“恭喜怎地?”
“恭喜二师兄,贺喜二师兄!”
呆子问:“莫非是已满百日了?”
“差得远呢!”
呆子叫道:“消遣我吗?”却是禁不住又追问:“有多远?”
沙僧说:“不远!恭喜二师兄,贺喜二师兄,你已有一十八根丝在账了!”
“放屁,放屁!”呆子哪里信他?跳起来,就要夺那账本。
沙僧却哪肯?躲开道:“怎么,你又闻着酒香了?”
呆子说:“我记得却是二十根也有余了。”
沙僧道:“那中间几天你不是回高老庄了?”
呆子简直难以置信。“怎么,老子探个亲你也要算计?”
“二师兄!不是算计,是计算。”沙僧说。
“你他娘的就不能让俺两根?”
“二师兄!公是公,私是私,俺能让你,这账本却让不得你。”
呆子哪里容他狡辩,问:“那账本却不是你写的?”
“当然不是。”
“那是谁写的?”
“笔写的。”
“那执笔的却不是你?”
“当然不是。”
“那是谁?”
“是手。”
呆子气极反笑:“那手他娘的还不是你的?”
“这倒是的。”
呆子瞪眼道:“那你还说?”
“二师兄!”
“又怎地!”
沙僧遂正色说:“须知天大地大,公道最大!那手虽然是老子的,可老子也是天生地养的,那么老子的手还是自家的手吗?老子拿的笔还是自家的笔吗?”
“不是而何?”
“不是笔,而是这天下的公道!”
呆子就跃上空中,把手中的钯子照准沙僧的疙瘩脑袋,一钯子筑去。
“我打死了你,才是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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