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长安

2020年，四月，张明玉一行四人到了西安。天气有点寒凉，下着小雨，空气倒很湿润。汽车沿着长乐路缓缓驶入市中心，有时还可以看到远处的山岭。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张明玉淡淡吟道，“长安城真是跟好地方啊，你看这群山环，八水绕，云气冲天，王者之气鼎盛，不是别的地方可比的。”

“那又怎样？这些都老掉牙了，当今社会哪个地区不拼财力人力GDP？王者之气有什么用？”白素玟不屑一顾地说。

张明玉白了她一眼：“你还真是十年不变的俗，朽木不可雕也……”

“粪土之墙不可圬也，”白素玟接道，“十年前到西安，你就这么说我，十年后你还这么说，我看你才是千年不变的老顽固！”

回想少年事，大家不禁哈哈笑了起来。那时，还是很美好的。

“那是我们宿舍第一次集体出游，从东到西，坐了二十个小时的硬座，咱们的腿都肿了，快到华山脚下时还在车厢里唱起歌来，引得一整个车厢的人围观。”苏青花边开车边回忆道，“说也奇怪，坐了那么久，都不觉得累，还兴奋的不行，年轻真好啊，”

“你还说呢”，于随之不满道，“说好一起去爬华山，结果半夜你们几个走了，没人叫我，又没有手机，害的我一个人在后面狂追狂找。还好爬山的人多，不然都不知道怎么办。”

“明明是你自己犯迷糊好不好”，张明玉嗔道，“大家都说好了，结果你自己临时拉肚子，也不跟我们说一下，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就是，你啊就是不知道孰轻孰重”，白素玟也加入讨伐的队伍，“没有手机怎么联系？你还到处乱跑，后来还一个人跟着几个外国人去爬鹞子翻身，要不是我们几个等在公共厕所那里，你都又丢了，还怎么跟我们一起去西安？”

“我这不是年轻经不起诱惑嘛”，难得大家心情好，于随之撒娇道。

“你哪是经不起诱惑，你是经不起蛊惑，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白素玟反驳道，“齐振邦拿东西诱惑你了吗？你还不是跟人家走！还有那次晚会，你被一群人哄赶着上台抱嘉宾，结果抱错人了，多丢人，还记得吗？”

“我……我那是被人裹挟的……”于随之脸红了，小声狡辩，回想年轻时做过的蠢事，自己也觉得不堪入目。

“你那就是愚蠢”，白素玟说的痛快，不容置疑地斥道，“上次同学聚会还在说你，入学时全年级第一，毕业时一个奖学金也没拿过，还挂了好几门，明明很聪明，那些竞赛一拿一个准，还被学校选为种子选手参加比赛，却因为齐振邦那个人渣放弃了，结果还被劈腿……”

白素玟缓了口气，似乎是说不下去了，“你看看你，咱们宿舍就你最可惜，好好学习啥都有了，非陷在烂泥里不知道起来！”

苏青花点点头，“这个我认可，小芋头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只可惜一副好牌打烂了，要不然国奖啊留学啊，哪有我们什么事！”

“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于随之低头道，“是我自己少不更事，想不开，不知道轻重。”

说话间，宾馆已经到了。白素玟招呼道：“你们先上去，我买点姨妈巾，这几天该来了吧。”

“你还没来？”苏青花诧异道，“上周在怀化就说要来了，不会怀孕了吧？”

“啊？”白素玟一惊，“啊啊啊啊”，白素玟大惊，一把跳下车，踩着高跟鞋就要跑，又想起什么，缓缓放下脚，慢慢地走着，走了两步又得意地甩了下头发，又走了几步，实在是撑不住了，脱下鞋子，把两个鞋跟敲掉，再穿上，急急地走开了。

张明玉疑惑地问道：“她怎么了？”

“买验孕棒吧”，苏青花笑道，“这要是怀孕，又生个大胖小子，她少奶奶的位置算是坐稳了。”

听到孩子，张明玉脸色一变回房间了。

苏青花看着张明玉的房门关上，问于随之：“这么多年还没有放下？”

又自问自答道：“还没有放下。”

“唉，真为她不值，如果不是她未婚生子，孩子父亲又是林教授的话，当初也不至于闹的沸沸扬扬，她也不至于一无所有，我也没有机会顶替她的名额出国留学，也就没有今天的生活了。”苏青花感叹道，“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偷了她的人生，其实这事放现在已经不算什么了……”

“孩子不是林教授的。”于随之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为了那个男人，是很不值。”

“哦？那孩子是谁的？难不成真是……”苏青花震惊了。

这时白素玟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冲二人一笑，钻进卫生间，随后便左手拿着说明书，右手拿着一根木根，神情严肃地盯了十分钟。直到确认木棍上的两道杠切实存在又不会消失时，整个房间充满了她开心的大笑声。

“张张，明明，阿玉，你就让我回去一下吧。”白素玟死乞白赖地求道刚刚跟老公通了电话，老公催她赶紧回来检查确认一下，她也想趁此机会确立一下自己的地位。

张明玉多年来就听不得孩子，此刻更加面色阴沉，“不行，十年前我们都发了誓的，不能反悔！”

有了孩子，白素玟一下子都软弱了起来，生怕孩子受到一丁点伤害，虽然现在还什么都没有。白素玟千番恳求，万般恳求，都恨不得跪下来了，张明玉心中愈冷，不为所动。

可能是情绪变化太过激烈，白素玟一下子绷不住了，眼泪哗一下就涌了出来，泣道：“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不可以？你放我回去一下，我以后还会回来的。求求你了，还不行吗？

你不知道我有今天多么不容易！我不像你们这么聪明，上学时就是老师的宠儿，毕业后又可以开公司又能出国留学，又有家人可以帮忙。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拼命学习才不挂科，好不容易才找个国企上班。

我为了把自己嫁出去，从大三起每天都认真梳妆打扮，不敢让自己有一点丑态。我为了接近我老公，假装爱吃海鲜，每次都浑身过敏了还强忍着。就那么一点工资，我又买衣服又买包，办了好几个银行卡，每到月底都胆战心惊地以卡养卡。就这，我愣是一百块一百块地给自己攒了十万元的嫁妆钱，好让自己体面点嫁出去。我容易吗我？

你看看小芋头，我不想象她那样，我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你怎么就不能宽容我一下？凭什么她犯错就可以容忍？

还有苏青花，她们都有孩子了，我也想要个孩子，当年你的孩子没了，又不是我的错啊！

……”

“你说什么呢！”苏青花本来想劝一劝，听到后来越说越离谱，出声喝止。

白素玟意识到自己一时失控说错话了，又不肯低头，只有哭的更惨了。

于随之轻轻地拉了拉张明玉的衣袖，“阿玉，父母爱子人之常情，你就答应她吧。”

张明玉深深吸了口气，背转身去，“5月12日理塘集合。”说完就走了，于随之赶紧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