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外婆家是最考验我们嫌贫爱富的时候。每年正月初二,吃完团圆饭,我们就各自找乐子。长辈们在院子里打牌,我们情愿在乡间小路闲逛也不在家里多呆。有时抱着儿子刚踏进门槛,他就开始哭喊要出去。80年代初的楼房,镇第一栋民楼,曾收获了无数艳羡的目光,如今却遭儿孙们无比嫌弃。地上铺着砖头,狭窄昏暗的客厅,开了两盏日光灯都明亮不了。放了一张八仙桌,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淘汰下来的破旧沙发,放着一台老电视的条台,靠门的地方放了一个摇摇晃晃的碗橱。西厢是外公外婆的房间,一张老雕花红木床上铺着破旧的被褥,床边常常放着一个痰盂。靠西墙放着外婆陪嫁的衣橱和桌子,地上总是摆满了东西,我们送的牛奶饼干水果,还有装着些粮食的蛇皮袋。回家的路上,我常常慨叹外公外婆的可怜。
小时候绝大部分的寒暑假,我们在这栋房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窜来窜去。楼上楼下玩捉迷藏;跑到厨房老灶旁边摇几下风箱,从锅膛里掏出黑黑的山芋;和外婆一起从井里把水桶拎上来;捏着鼻子欣赏鸡儿们啄食;拔过门口的萝卜和花生;跟在外婆身后去田里摘香瓜;知道向日葵花子原来可以炒着吃;借口作业写累了,殷勤地帮外公剥玉米;记得外婆用醋和糖调的饮料的味道;外婆用从河边摘的芦苇包粽子;外公用芦苇杆子搭南瓜、黄瓜的架子;卖赤豆冰棍的老爷爷经常趟着自行车从门口叫唤着经过…
今年过年的时候,这栋老楼终于结束了它的使命,永远被保存在儿孙的记忆里了。它被一栋漂亮的小楼房取代了。客厅正中央倘若放四张八仙桌都还很宽敞,左面放着几张真皮沙发,墙上挂着48寸的液晶电视。东西墙上挂着舅妈绣了一年装裱精美的梅兰竹菊。右面是外公外婆的房间,亮堂宽敞的房间,整整齐齐地放着以前的桌子柜子,床也还是那张他们睡了大半辈子的老床。一个看似板凳的木马桶让红痰盂永远退出历史舞台。
我问外公家里还冷不冷,他回答说不吵,你们来我好高兴。他前阵子摔了一跤引起了脑梗,针灸了十来天康复了,但是耳朵有些不好了。我在沙发上看电视,外婆忙完走过来坐在我身边,我剥了两粒花生递给她,她说小乖你吃吧,我牙不好,吃不动,我说我给你削个苹果吧,她说也吃不动,我起身准备给她倒水,她说不要倒,我不怎么喝水。我盯着外婆的嘴巴看,她说之前小中风嘴巴还有点歪吧!我怔了怔说:“婆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她答:“都好的哦,你们放心吧!”回家的路上,我问妈妈知道外婆之前小中风么,她说,哎,我还真不知道,每次去都匆匆忙忙地送点东西看他们几眼就走了。
回家之前,我站在偌大的院子里,看着漂亮的洋楼,想起老楼,以前的鸡窝和老井,甚至那个我一直不敢用的茅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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