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是时间轴上的一个点,被时间长河上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往前走。悄无声息划过的轨道浮沉着无数记忆微粒。在某一瞬间,我会在大脑通往心灵的时光隧道漫游,寻找它们,捕获任意一颗,拍拍灰,对它说:“嘿,你还在。”
2008年,让我大脑第一时间浮现的不是北京奥运会开办时被国人的骄傲情绪渲染的电视机屏,不是领居小孩那件让我目不转睛的福娃欢欢的T恤,而是某天下午阳光穿透溪流,微风吹得竹叶娑娑作响,我怡然自得地走在村道上。
灼热的太阳光把地面上的小沙砾晒得闪闪发亮,路两旁的大小石头都被裹上一层不薄不厚的灰尘,大石头灰黄色,小石子蓝黄色,因此大石头更显脏。偶尔有自行车碾过,车后轱辘扬起一圈飞尘,不一会儿又随风去了。“我今天从这边走,想回老家看看妈妈,我想她了。”我在一个小岔路口停住,跟同行小伙伴打好招呼,各自再见,便拐进羊肠小道,她们仍笔直走。
母亲怀胎三月,因新家装修而因不能染上甲醛味儿在老家养胎。奶奶每隔两天就回老家对母亲嘘寒问暖,日用品不够就叫我从新家搬一些回去。上次我就抱了一卷席子回去。她会下菜园摘菜作为母亲的一日三餐,有时还会杀只老母鸡煲鸡汤给她喝。我经常会溜回去,吃上一顿母亲做的菜。但再过一段日子就得馋着了。
晚饭过后,我告别了老家,母亲和那道记忆犹新的胡萝卜炒肉。一只半旧不新的铁盘中横七竖八地躺着胡萝卜根儿和肉片儿,满满当当。整盘菜泛着一层油腻,胡萝卜汁肉眼可见,盘沿却干干净净。母亲爱炒菜装盘后随手抓起搁置在旁的抹布,食指卷起抹布一个小角,绕着盘沿擦一圈。以至于很多年以后,我自己炒菜都习惯用铁质盘子盛菜,每个盘沿都得保持干净。
乡下多泥沙,每走一条路鞋底都会沾上泥且脏黄。但我喜欢走老家门口那条小径,常年湿润多青苔,但因为是沙路,走过时会产生一种黏着的娑娑声,且不易摔倒,鞋底也能保持干净。
走上拱形小桥,流水一小股一小股地往一个下方向钻。夕阳照进小溪,溪流通透,余光柔和,小鱼儿不知藏到哪块泥下面了呢。微风吹过来,几棵瘦竹的叶子也情不自禁地摇曳,用竹叶尖儿在点头。一阵粗暴的躁动打乱了我的惬意。一只小巧的三角形头探出来,旁边的喇叭花藤蔓也覆盖不住它吐出来的信子。我半恐惧半好奇地与它对视,敌不动我不动。它消除了领地威胁的危机感,一扭身子,不知钻到哪儿去了。喇叭花藤蔓落空,恢复常态。
母亲少女时实为佳人儿。老照片上的她港味十足,墨镜在脑门上高高架起,白色长裙衬得她清秀面庞白里透红。嫁作人妇的她每天得摸索下厨门路,身上少了脂粉味,多了柴米油盐累积起来的岁月沧桑。她厨艺不精,尤其刀工,但爱干净,厨房收拾得不像厨房。小时候挑食,觉得胡萝卜嚼到深处总有一股没熟透的涩感,给不了味蕾好的体验。但久别重逢后的那天下午的那道胡萝卜炒肉是最棒的。这道菜的炒肉味儿混着胡萝卜的一丝香甜,随着水蒸气直直向上升。胡萝卜一根分两口吃,三分脆七分软,外咸内香甜。炒肉片能整片夹进嘴里,表层微糊,咬下去肉丝藕断丝连,嚼到最后还有余味。
我逗逗蜻蜓,采采小野花不知不觉就走到坟地了。坟地周围长着一片色味上盛的覆盆子呢,是众多野果中的颜值担当和实力派。红色果实的小泡泡围成一个球,跟田螺卵有异曲同工之妙,和翠绿叶子形成颜色上的视觉冲击,令人也有好胃口。覆盆子茎有刺,采摘它们得小心翼翼。我专门摘红透了的,留着微红且白的果实下次摘。我摘了一掌心覆盆子作为饭后果,换作平时会跟小伙伴比赛,装满口袋。
摊开手掌,最后一个覆盆子散得不像样了,红色的果汁在手心聚成一个小水坑。离家也差几步而已了,我把手心上的扔到路旁,过会儿会有蚂蚁成群结队地把它运走当作饕餮大餐。
我一踏进门口,就大喊:“奶奶,我回来了!”看到我这么久才回家,奶奶心知肚明我回老家吃过饭了。“赶紧洗澡,柴都烧烂锅底了!”奶奶用一种又责备又怜爱的语气跟我说。“好嘞,今晚又可以做个美梦咯。”
后来新家墙上糊了漂亮的花纹,贴了干净整洁的瓷砖。爷爷多养了两条狗,小妹妹和它成了好朋友,奶奶在门前种了桂花,白兰花,水仙,茶花等等。母亲随时可以做胡萝卜炒肉,厨房干净又漂亮。而此刻,白纱窗帘被风撩起,像老照片上母亲的裙摆,亭亭玉立,风铃清脆入耳,摇进了我的梦,幸福之情洋溢于表,半酣睡半迷离,我的思绪又飘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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