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分手

最后一次分手

林叶青没想到在她跟成志分手一个月之后成志会来到她所在的城市。

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她想。原本以为自己三番四次的提出分手，终于让成志对自己忍无可忍，对她彻底放弃了，没想到，电话里分手过去一个月，他还是找上门来。

这一次，我绝不妥协！林叶青迈出公司大门的时候想。

是时候该与过去做最后的诀别了。

她将成志约在她公司的楼下见面。这不是成志熟悉的地方，却是林叶青工作了几个月的环境，她之所以没有选择两人都熟悉的大学城，仿佛就是故意给对方制造某种陌生的局促感和距离感，好让这场会面尽快的结束。

三月末的下午，仍有些冷清的风吹着温热的夕阳，林叶青走出写字楼，看见成志就站在写字楼下面停车场的入口。

他穿了一件她以前没见过的夹克，肩头一侧的背包也是新的，发型也变了，这很好，她想，表示他也要开始新的生活，忽然又觉得有些惶恐，他该不是为了来见她特意做这副装扮？

成志手里拿着颗烟，望着马路上通往大学城的方向，也许他感觉她会从那个方向来。林叶青只是说下班后见面，没说他背后那幢看上去豪华壮观的写字楼正是自己上班的地方。

正好一枝烟燃到尽头，成志随手把它丢在脚下踩熄，林叶青朝他走过来。她穿一身深蓝色的风衣，被楼宇间的风拂起下摆，双手插在衣兜里，挎包夹在身后，头发剪短了没有带眼镜，脚上是一双深色的高跟鞋——她上学的时候从不穿高跟鞋。

成志看见她走过来，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林叶青走到他面前，眼神把晚春的空气都染的冷，问：“你来有什么事？”

成志故作轻松地说：“有个会，我来开会。”

谎话。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他成志有什么会好开，还恰好开到远隔几百里的前女友这里来。

林叶青“哦”一声，她不想拆穿什么，她不想把话说的太清楚，多说一个字都可能把两个人重新带入纠缠不清的关系，而这种矜持的谎言才是她需要的。

成志说：“我请你吃个饭，不知道赏不赏脸？”

叶青没有理会他揶揄的语气，心知这一顿饭无可避免，说：“好吧，这附近我熟悉，我带你去。”

她好像在打一场仗，必须牢牢把握主场优势。

她选的餐厅就在写字楼对面的小路上，是平时吃工作餐的地方。因为她是公司的行政人员，订餐签单一类的活儿都是她干，倘若说她除了办公室还有对哪里了若指掌，恐怕就是这间餐厅了。

落座后，她用职业化的语言带着职业化的微笑跟服务员麻利的点了三菜一汤。

她知道自己在成志眼中完全陌生了。上学的时候，成志带她下馆子吃饭，她总是不知道吃什么好，扭扭捏捏半天，又想吃又怕贵，每次都是比她大五岁的成志完成点菜的任务。

两个人无言的吃了几口饭，成志习惯性的拿出烟来点，林叶青提醒他：“这是无烟餐厅。”

成志冷笑一声，把烟盒和打火机放在桌上。

那是林叶青熟悉的冷笑。她知道自己的种种在成志的眼里是一种虚伪的表演，她越是把自己表演的高高在上，越是在他的眼里显得可笑。因为彼此太了解，但是这种伪饰恰恰是她此时此刻唯一所能做的，意在提醒他，从今往后，你我是两不相干。

“你不知道我妈前些日子病了”，成志突然说。

“哦？得了什么病？”林叶青一边夹着菜一边问。

“不知道是什么病。病的很奇怪，上午没有任何症状，一到下午就开始无缘无故的发烧，高烧烧到四十多度，去了很多医院也检查不出原因。”

成志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眼睛里好像是灼灼燃烧的煤炭，似乎想透过这目光把火焰燃到林叶青的身上去。

林叶青的记忆里成志的父母一直身体很好，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成志没有理会她，继续自说自话。

“她在那些日子里受了很多罪，高烧烧到神志不清，还说想见你，骂我没出息，留不住你。我情愿受罪的是我，别让我妈再继续这么痛苦。但是没有用，都是我的错，可能就是我把我妈害成这样。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好几天，但是我妈回不来了。”

对面林叶青的表情仿佛石化了一般，但是紧张让她的胃隐隐作痛。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的母亲去世了？就在她跟他分手的时候？

成志的表情很凄然，说到最后几乎要声泪俱下。

“怎么会这样……”林叶青喃喃的说。

这一次，绝不妥协！心里有个声音在悄悄提醒她。

对不起，恕我无能为力。林叶青在心里说。她看着眼前的男人，除了同情，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她对他已经没有爱情。

他做着一份单调重复的工作，他从不读书，听不懂她喜欢的爵士乐，唯一的爱好是找三五个狐朋狗友喝酒吹牛，喝醉了还会在街头打架，他是属于家乡那座小城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子。

而她呢，父母辛苦供她读到大学毕业，她凭实力毫不费力的进入眼下这家知名公司，并在两个月内就顺利升职，工资翻了一倍。她的世界已经翻天覆地。

她必须丢下他，否则将一辈子困在她想逃离的那座小城。她逼迫自己不去想成志的话中对她的责难。

“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林叶青干巴巴的说。

显然这话不能让成志满意，他的眼神犹如困兽，带着疲倦和凶恶。林叶青感觉好像被锁住了喉咙，再也说不出话来。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林叶青趁着成志去卫生间的功夫，结了帐。无论如何，她不能再欠他什么了。

在沉默中两个人结束了晚餐，步出餐厅，走在前面的林叶青表情并没有因为成志的泣诉发生什么改变，但是她知道自己已经五内俱焚，这一场仗，她受了不小的内伤。

伸手招来一辆出租车，林叶青对成志说：“我走了。再见，你保重。”她再也不敢去看成志的表情，但他知道她的冷漠会让他彻底死心。

成志什么也没有说。这一次出乎意料的，他什么都没有说。林叶青本以为他还会缠住她不放。她坐在出租车里从后视镜看他，成志一个人站在路边，那个不属于这座城市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林叶青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还没有放下来。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深夜。

林叶青彻底失眠了。

她还没有经历过亲人的死亡。成志的母亲待她很好。她去过他家两次，成志的母亲总是做一大桌菜欢迎她。她不同于自己的母亲，是一个温和简单的老人。她同林叶青说话的语气总是透着宠爱，好像把她当成最完美的准媳妇。如今她死了，带着无尽的遗憾，这遗憾是她林叶青留给她的。她觉得自己成了刽子手，无意间谋杀了一个善良无辜的老人，因为她的自私，她的任性，她的别无选择。

难道这就是代价吗？在人生的道路上她选择继续向前走，她以为仅仅放弃了一段过时的爱情，她想过自己伤害了一个爱她的男人，她以为爱情中难免有这样的伤害，但是从未想过还要付出良心的代价。

林叶青躺在良心的砧板上辗转反侧，直到再也躺不住。她穿起衣服跑到出租屋楼下的网吧，看了半夜的电影。

邻座的人好奇这个电影到底有多感人，教这个姑娘流了半夜的眼泪。

第二天的早晨，林叶青重整了心情去上班。她不知道成志还在不在这个城市。

坐在公交车上，她的头抵在微微震动的窗玻璃上，希望这震动把她头脑里沉重的思绪一起震掉。

忽然手机响起，她拿起来，看到一个陌生号码，她接听，那头传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叶青吗？我是，我是你阿姨……”

是成志的母亲！

林叶青瞪大了眼睛，好像看见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她恍惚了一阵才想起来开口。

“阿姨，是我，你好。”

那一头的声音显得小心翼翼。

“阿姨挺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有空来看看阿姨。”

“嗯，我现在上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时间……等我有空回去，再去看你。”林叶青晓得自己说的是谎话，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她满脑子都是自己被骗了。

挂了电话，有一瞬间她充满了愤怒，但是转瞬她又释然了，成志的母亲一定是知道成志来找过她所以才打电话给她。无论如何，她不用再背负灵魂的枷锁了。

林叶青重新回到了自己为自己规划的人生轨道之上。这一天她换了手机号码，从此再也没见过成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