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14）

周末，秋高气爽，朵朵白云点缀碧空。牵着思雪的小手，楚咛儿母女在人行道上慢悠悠的散步。

工作后，她和丈夫的关系发生了明显的改善。家里多了一份经济收入，林梓强不再牢骚满腹，时不时的抱怨独自养家糊口的艰辛，自然而然的，她也拥有了购物的自主权。以前，她不可以随便回娘家。他认为出嫁的女人必须待在家里孝敬公婆，侍候丈夫，抚育孩子，如果让丈夫独守空房就是不守妇道，不是一个称职的妻子。婚后，她每次回娘家之前都得“贵妃省亲”似的请求恩准，他的态度十之八九是反对的，如果她坚持己见，那么，一场争吵是避免不了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的父母往往也会成为被他辱骂的对象。回首过往，她越发觉得曾经的自己毫无尊严，活的既卑微，又不堪。现在，她可以随意购买喜欢的东西，可以随时回娘家，经济的独立能够赢得人身的自由，能够赢得应有的尊重，金钱的魅力竟然高于夫妻的情分，她不禁倍觉心酸。

“妈妈，我好想司徒叔叔。”一直左顾右盼的小女孩儿突然开口说道。

近一个月，小思雪经常念叨开车送她去幼儿园的叔叔，有时，她还央求妈妈带她去找那个叔叔玩。知女莫若母，除了喜欢姥姥，姥爷和她，楚咛儿发觉女儿一向讨厌与别人亲近，即使面对的是爷爷，奶奶和爸爸，她的态度也是比较疏离的，甚至抗拒拥抱，亲亲脸蛋等诸如此类的动作。对待亲人如此冷淡的女儿竟然念念不忘相处不到半个小时的司徒彻，对此她有点儿无法理解。

“宝宝为什么喜欢司徒叔叔，告诉妈妈好不好？”

“叔叔不骂妈妈。不骂我，也不打我，他比爸爸好。”

女儿的回答让楚咛儿心酸不已，她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林梓强的任意打骂已然在思雪稚嫩的心灵深处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从周岁开始，女儿常常因淘气而遭受她父亲的责罚，轻则挨骂，重则挨打，两者相比较，后者的次数多于前者。关于如何教育女儿，她和丈夫的观点存在着巨大的分歧。她提倡“讲道理”，他奉行“棒下出孝子”，每当女儿犯错，她还没有问清原委，他的武力解决已经开始果断实行了。有时是扇几个耳光，有时是踢几脚，打的部位不尽相同，或脸颊，或后背，或腰部，或屁股，他任意的选择实施家庭暴力的方式和部位。“打在儿身，痛在娘心，”每次女儿挨打，她的心都痛如刀割。他动手的速度太快，防不胜防，她根本来不及制止，抱着哭成泪人的女儿，望着脸色阴沉，余怒未消的丈夫，她一次次声嘶力竭的警告他这种管教方式是错误的，是不可取的，女儿容易被打坏，万一因此致残，做父母的必定愧疚一生，悔不当初。对于这样的劝告，林梓强总是嗤之以鼻，不是冷笑几声，就是气愤的斥责她娇惯孩子，从未有过悔改之意。两周前的一个晚上，发烧的女儿没有听从他的命令及时脱掉外衣，他立刻就拳脚相加。当时，她正搂着生病的女儿在被窝里休息，面对他瞬间失控的行为，她连忙坐起来，把女儿紧紧的保护在怀里，并厉声的质问他是否丧失了理智，是否忘记了雪儿是他的亲生骨肉。那次，面对相拥而泣的母女二人，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几丝后悔的表情。他是她选择的人生伴侣，无论遭遇什么样的痛苦，都是她咎由自取，但女儿是无辜的，没有义务承受任何的不幸，尤其是她的错误选择和忍让带来的不幸。

“妈妈，你怎么了？干嘛不说话？”仰头望着沉默不语的妈妈，小思雪有点儿不安。

“妈妈想带雪儿去吃汉堡和薯条，正在想你愿不愿意呢。”停下脚步，楚咛儿低头看着乖巧的女儿，用笑容掩饰内心的酸涩。

“我愿意。妈妈，我们快去吧。”小思雪欢呼雀跃的说道。

大约前行一百米有一家快餐店，环境好，口味佳，楚咛儿和女儿手牵手的奔向目的地。刚走出十几步，一个三十岁左右，高高瘦瘦的男人从马路对面跑过来，直接挡住了母女俩的去路。看到那张阔别许久的熟悉面孔，楚咛儿一下子愣住了。

“还记得我吗？”中年男人一脸的惊喜。

“司徒睿。”楚咛儿的声音微微颤抖。

“真好，你还记得我。”司徒睿憨厚的笑容依旧。他是司徒智的哥哥，兄弟二人相差一岁，他刚刚步入而立之年。“其实，我早就看到你了，真担心你把我忘了，同时，也担心你不愿见到我。”

“你的顾虑是多余的！我怎么可能忘了，你是他最敬重的哥哥。”一母所生的兄弟二人不仅个性迥异，相貌也毫无相似之处，在司徒睿的身上，楚咛儿无法找到他弟弟的一丝影子。

“这是你的女儿吗？”看到楚咛儿身边的小女孩，司徒睿迟疑的问道。她比他小三岁，应该不会这么早结婚，并且做了母亲吧。

“是的，我女儿叫林思雪，五岁了。”楚咛儿的神情尴尬不已。面对司徒睿，她突然觉得自己和别的男人结婚生子是一件极其可耻的事情。低下头，她对女儿说道：“雪儿，快叫司徒叔叔，他是妈妈的朋友。”

“司徒叔叔！”小思雪瞪大双眼，一边好奇的打量面前的男人，一边问道：“妈妈，我是不是有两个司徒叔叔？我要找开车的司徒叔叔。”

司徒睿显然被童言童语给弄糊涂了。他望向小女孩儿的母亲，楚咛儿只是对着他淡淡一笑。

快餐店。

汉堡，薯条，草莓酱，果汁，小思雪吃的聚精会神，心满意足。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而言，美食的魅力是巨大的。

“他真的不在了吗？”坐下后，楚咛儿迫不及待的问道。她无法相信那个笑容如暖阳般灿烂的男人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是的，离开我们三年多了。”司徒睿的声音有几丝哽咽。司徒智，他唯一的手足，曾经让父母引以为傲，如今却成为双亲心中永远的伤痛。

“他是不是一直在恨我？”泪水一下子涌进了楚咛儿的眼眶，她的心痛如刀割。

司徒睿疼爱的摸了摸小女孩儿的脸蛋，思雪对着他甜甜的一笑，嘴角沾着星星点点的草莓酱，像一只贪吃的小花猫。如果这是弟弟的女儿多好，那他就是名副其实的伯父了。“他怎么舍得恨你？智一直在自责，生病后，他不止一次的告诉我他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理应得到这样的惩罚。”

“听说他有女朋友，相处那么多年，他怎么没娶那个女孩儿？”楚咛儿的同窗好友和司徒睿兄弟俩是上下楼的邻居，消息的可靠性是百分之百。

“他是一生只爱一次的男人。所谓的女朋友是我家的一个亲戚介绍的，相亲时，那个女孩对智一见钟情，看到爸妈都比较满意，他就默许了。那个女孩真的很爱我弟弟，经常主动来我家，即使智的态度冷冷淡淡的，她依然如故，相处半年，爸妈就做主给他们订了婚。后来，智患了绝症，她也不肯解除婚约，不离不弃的陪伴左右，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那个女孩是不幸的，我弟弟不但没给她应有的名分，而且从未爱过她，于她而言，智是一个无情的男人。去世的前几天，我和智有过一次长谈，他说他是一个罪人，但愿他的死能够让悲剧终结。”

“是我害了他。要是当年没有提出分手，他就不会生病了。”泪水夺眶而出，楚咛儿抽噎着说道。

“咛儿，你千万不要有这样的想法。智对我说过，他曾暗暗发誓爱你一生一世，不让你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结果他却伤你最深。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来弥补对你的亏欠，他告诉我他是欣慰的。”

镜子（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