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的春天,下了一场雪。
雪下得铺天盖地,淹没了1993年的村庄,和1993年的我。我在雪地里站立了很久,对于那些刚冒出来的嫩绿被大雪覆盖,我无能为力,对于大雪将我覆盖,我也无能为力。悲伤如大雪一般从四面八方袭来,把人撕咬成雪花一般的碎片。
我试图写下一些呓语。深夜里翻一个身,连带着窗外的雪一块儿扑棱棱地往下落。哪一颗树上,有一只失眠的鸟一直在叫,“孤独孤独”地叫。它很有耐心,直到在那么墨黑的夜里把那棵树点亮。它叫不醒沉睡的我,就一直追到我的梦里去,它在我梦境里又点亮了一棵树,在那棵树上叫,“孤独”、“孤独”。
雪落在屋檐上,落在水简上,落在爸爸的背架子上,不管这个世间的苦难多么厚重,不论这个世界的恩怨情仇多么撕心裂肺,它都不管不顾,试图以一己之白,覆盖这全世界的黑。它不停地落,试图反抗的虫子,钻进了土里,再历经沧桑的高山也静默如谜,等白雪将自己覆盖,露出天真的面目来。
夜深了,雪花一片片地落,前赴后继地落,悄无声息地落,自己消解自己,自己掩埋自己,自己拥抱自己,它先把自己撕碎,又依着山势把自己缝起来。它用鸟的叫声来缝,用一条河来缝,用无数沉睡者的梦来缝,试图掩盖这个世界的千疮百孔。
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停的,就好像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天亮了,它不孤独了,睡觉去了。雪依旧精神,认真地跟树掰着手腕,赢了的哈哈大笑着往地上落,输了的就咬着牙把树枝往地上拉。那么坚硬的树枝都弯着腰,很狼狈,它们对这个柔软的小东西很无奈,甘拜下风。
在2021年的夏天,我突然捡到一床雪织的被子,把千疮百孔的自己盖住。假装是华丽的袍子,上边落满了雪的尸体,用肉身去暖,就化成了泪珠。
河水就涨了起来。它的单眼皮肿了起来,鼻子里吸溜吸溜的,它如释重负地哭出了声,它哭泣的声音又沉重又畅快。
那场雪被留在了1993年。8岁的我没有玩伴,把一场雪的降临,当成是神给我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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