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周末,但灰蒙蒙的天气,让人的心情却随之悒郁起来。
冬天的这种灰蒙蒙,飘浮在人的周围,如影随形。像一只有点贫血的巨大手掌,罩住城市村庄,罩住高楼大厦,罩住已经落光了叶子的大树。把蜷在树枝上的麻雀笼罩成一片灰蒙中的黑点。麻雀甫一振翅,手掌就迅速掩盖住它们的身影。
一只接一只的麻雀从树丛中射出来,在我们的眼前掠过,如同一支支栗灰色的箭镞。有一些顺着横叉似舞的光缆与电线飞落下来。小城蒙蒙的灰色,一小半映在龙眠河浅浅的河水里流淌,还有一大半则是堆积成了我们的重重心事。
我跟在老表的后面,慢吞吞地走到了廊桥。心里想着要跟老表说些什么事,又觉得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就没说出来,最后只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老表靠在桥柱子上说,打电话啊,找人到我店里去喝酒啊。我说,算了吧,今天不去了,我走走就回去了。夜里都已经上冻了,冷得很啦。
嘴里这样应着,手却一点也不听使唤,把手机掏出来,喂喂喂,老张、老王、老李挨个喊了一遍:晚上到我老表店里来喝酒哎。还是老王仗义,说,我带两瓶古八。
酒就好比是爆竹的引子,几两下肚,就像是点燃了引子,能把一肚子的话给“呯”的一声炸出来。很多次三杯酒下肚之后,我经常会满头满脸都是爆竹爆炸之后飞溅而出的纸屑与灰烬。
大部分是我自己的,偶尔也有别人的,里面裹着在白天化日里说不出口的一些颓废与烦躁,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牢骚。更多的时候是科幻小说与神话武侠相结合的说大话和吹牛皮。
表嫂今天客气,给我们准备了羊排锅子、红烧鸡脚爪子,和剁椒鱼头。老表很有面子地亲自把鱼头端上来,介绍说:这是你嫂子今天天没亮就起了个大早,特地给你们买了一个最大的。我再看看那一锅鸡脚爪子,小火正烀得喷喷香。
寒冷、郁网随着古八的滋润烟消雾散,我们开始有说有笑起来。两瓶酒不经喝,两圈就见底了。表嫂又捧过来一壶已经煮得沸腾的花雕,给我们挨个满上,说,这是我们店里最好的花雕,敞开肚皮喝,管够不管醉。
我说,表嫂喂,今天是么日子,你么这么客气呀?表嫂笑吟吟地答:今天街道上通知我的养老保险补贴批下来了,一年四千二呢!你说是不是要乐呵乐呵一下!我们争先恐后地恭喜表嫂,说了一大堆歌功颂德的话。
老张把一盏子花雕一口吞下去,夹了一块羊排,一边咬一边酸溜溜地说,你们有没有听说,机关单位上发的文明奖是多少?老王说,各个单位不大一样吧?有的多,有的少,最起码也是两万多。
老表和表嫂的嘴巴张得就跟粪瓢似的问:文明奖是什么奖啊?为什么我听都没有听说过?很少吭声的老李冷冷地搭了腔:就是创建卫生文明城市成功了,上头奖励的钱。
表嫂从喜气洋洋中明显有些失落,转身拿起一块抹布往厨房里去了。老表又开始大声吆喝起脏话:补贴你个妈妈的补贴。原来是和赵本山卖拐棍一样的大忽悠!
我说,算了算了,又不是你一个人,都一样,该发的发,不该发的,你就是组团到北京去找习大大,可能他们也还是有一万个理由不发给你。表嫂从厨房里冲出来:以后再来什么创建检查什么的,我们就不配合他们演戏,我只有这觉悟!
本来好好的心情一下子被“该发和不该发”给重新弄得更加灰蒙蒙的。老张偏偏又说到了这涨得离谱的肉价。“呸,电视上还说肉价控制得很好,正在回落,这是人话吗?还有还有,房价就更不用说了。”
我重新打量了一下桌上,有羊排,鱼头,鸡脚爪子,有白净净的松腐千张,有脆嘣嘣的大蒜杆子,有辣椒、平菇和别的一些烫菜。是啊,只能说是人心真的无足啊,天天都是这样的生活水平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可是一转眼,马上就感受到了“如鲠在喉”这句成语,别扭哎,窝心哎,难受哎!
我什么也不想说。我把酒杯一推,不喝了不喝了,再喝我就要哭了。又伸筷子拈了半个几乎煮散了的鱼头,在汤里抆抆,然后用力吮吸掉黏膏膏的鱼脑子。
看来,这种灰蒙蒙的阴沉是要在我的心里狠狠地住上一些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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