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爷爷

    看了小璇儿发的怀念外公的朋友圈，也想起了我的外公。

    就是上图这位清瘦的老头儿，彼时镜头中，应该又是酒意正酣吧。

    吃饭喝酒，是外公职业的核心。

    外公一生育有两女一子，母亲是老二，我有一个跋扈的大姨和一个任性的舅舅，印象中，母亲总是家中最出力却最受气的那个，但这丝毫不影响外公对我的爱。他曾不止一次地在家中郑重的宣称：我最疼的就是甜甜！这宣称的背后，是他寒来暑往每日清晨把新鲜的牛奶送到我家的匆忙（因为当时我家住在部队大院，无法订牛奶），是他每次遇到新奇的美味，都偷偷留一份给我的“心机”，是他在我上了小学之后，还会用坚实的双臂把我高高举起的倔强，

    ——是他这一辈子，都没听我叫过他一声“外公”，却还是对我宠爱依旧的，宽容。

    我一直都叫他“上官爷爷”。

    很多人不明白我为何对他这样的称呼，就像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我自己也不明白，只记得从懂事起我就这样叫他，是因为他的姓氏有意思，还是因为他身边的人都叫他“上官”，或者是因为那句当时徐州市流行着的俗语

    ——“从南关到北关，吃饭还得找上官”？

是的，我的外公，作为彭城饭店的经理，跟“吃饭”，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他的德行，在当时的整个徐州市，有口皆碑。

印象中的外公，永远是一张红脸，说话粗声大嗓，动作夸张有力——“上官爷爷”永远都是醉着的，就像这张照片上一样，在儿时的我看来，他的工作，就是陪人吃饭，还有，喝好多好多的酒，所以每次他把我高高举起的时候，我都厌恶的皱眉头——那酒味儿，太浓。

    可这样醉醺醺的上官爷爷，也有让我得意的时候。

小学校庆的大会上，我的“上官爷爷”和市委书记王希龙同坐在主席台上，满脸慈爱的被戴上红领巾，他一定不知道，台下那个平时一点都算不上好学生的我，那一刻有多么骄傲，我激动的对同学说，那是我外公！（也许那一次，是我唯一一次叫他外公，只为了满足我幼稚的虚荣心）同学们回应给我轻蔑的微笑，他们不相信，平日里毫不起眼，连中上等都算不上的我，怎么可能有这么厉害的外公。于是，为了证明给他们看，一天放学后，我在好几个“证人”的监视下，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进了彭城饭店的后门，告诉他们，我要去找我的“上官爷爷”了！

    外公被我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我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得知我平安后，瞬间洞悉了我那点小心思，没有责备，他只是让人给我找了一间空办公室，让我好好写作业，然后给母亲打电话，告诉她快来接我。我记得那间办公室的桌子好大，好脏，害得我撕了半个本子才擦出一块干净地儿，当时我抱怨外公怎么把我赶到这里，却不曾想过，他有多忙。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个多么不懂事的孩子。

    可“上官爷爷”没能等到这个孩子变得懂事，就匆匆离开了。

    那次校庆，主持人许是因为紧张，把“向来宾敬献红领巾”口误为“向来宾敬献花圈”，台下一片哗然，我也气得捏紧小拳头——那来宾中，有那个最疼我的“上官爷爷”啊！那个主持人很帅，但我恨死了他！

    一语成谶。

    不久后，外公就罹患肺癌，且一查出来就已是晚期。没有人知道那段时间，我亲爱的“上官爷爷”经受了怎样的折磨，他是一个没有人爱的可怜人，此时的境况，像极了临终前的老舍。他一生兢兢业业，克勤克俭，身居要职却奉公清廉，我至今仍记得他内衣上那层叠的补丁，针脚粗糙凌乱——那个被我叫做“姥姥”的人，出了为他生了三个孩子，没尽过任何为人妻的责任。而我的母亲，我至今无法理解更不能原谅她的就是，在我外公挣扎于病榻期间，她没有带我去探望过一次！外公不止一次地对她说：我想甜甜，让我见见她吧，这病不会传染……然而，母亲不知出于对我的过分呵护还是其他原因，却始终没让我了却外公的心愿。

      就这样，最疼我的“上官爷爷”，去了，我没有见上他最后一面。

      甚至，至今我都不知道他葬在何处。    很多时候我在想，亲人之间，何至于戕害至此。

    我不明白也并不想了解老辈人的恩怨：没有感情的婚姻包办，因为忙于工作而耽于亲情……这些可以解释的理由，在不想求证之时，根本就不重要了。我只知道，我的外公是一个在外人人称道的好人，以至于他去世很多年后，仍有不少人受惠于他生前的帮助，仍感念他的恩德。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外公这一生虽凄凉多舛，也总算得有了些许慰藉。

    只是遗憾，我梦到他的时候，太少太少。

    上周从矿大拍完花海回来，和老公去了彭城饭店——依旧是从后门。人非，物亦非，唯有临门的一座矮楼仿有丝缕当年的印记，那应该是外公的办公楼。遇到一工作人员，她自豪的对我说：我们的这栋楼，已经有九十多年的历史了！我笑着点点头，告诉她：我知道，我的外公，曾在这里工作，他的名字，叫“上官”。

    工作人员对我报以礼貌的微笑。

    不会有人再记得这个名字了……

    可我还是感谢那个工作人员，她确认了我的猜想。上官爷爷，我总算有了一处，可以凭吊你的地方。

    不写了，不然明天眼睛要肿的睁不开了，从小你给我买了那么多花裙子，给我送了那么多牛奶，你一定是希望我每天漂漂亮亮的见人，对吗？上官爷爷，不管你在哪里，我相信你会看得到我，看得到我在认真的过日子，用心的打理这个小家，我想把它拾掇成你这一生都渴望，却没能实现的那个样子。我会好好的

——你也是，我们都要好好的。

    外公，你且活着呢。

上官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