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苗

风呼啸而过，浮起漫天灰尘，遮住了天地，阴沉沉，不像是人呆的地方，就跟掉进冰窟窿一样，心窝子都被吹得硬邦邦了，冻得直打哆嗦的赵老实望着前方曲里拐弯的队伍，再看看身后不知道挤兑到什么犄角旮旯的人群，只能紧紧揣着袖子随着人群往前拱去。

前些日子村里说是要打疫苗了，虽说是刚弄出来的，但效果很厉害，不光能治疗天花，小儿麻痹，还能延年益寿，百毒不侵，最重要的是还不要钱，据说正是因为有着卓越的效果，此次送到县卫生院的份额只有五百，可他三更天出来就看到队伍差不多排了一条街了，本想扭头就走，可又听说这次送来的疫苗原本是五百，可架不住大将军思乡情切大笔一划拉，这份额就从五百长为五千了。本来这种话，赵老实是不信的，可前后那么多人又让他不得不信，延左右不过是一天的地里活，何不换一个年益寿，百毒不侵的机会。

人群推搡着赵老实往前走，能看到了县医院头上的五角星时，两侧便出现了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这些人吆五喝六，横冲直撞，硬是将蛇形的队伍撸直溜了，虽然这过程中赵老实不可避免地挨了几棍子，可看到医院台阶门口的白案子上一堆堆的玻璃瓶，心里顿时美滋滋起来，忍不住佩服起自己的福大命大造化大来，就是嘴里哼起了小曲儿也唱出了声。

看着队伍越走越近，他心里扑腾扑腾的乱响，看着那些画着红十字的白大褂，他心里涌现出村头电影中的一幕，那些洋鬼子一边画着十字，一边将鼠疫、瘟疫用这些小管子打进那些中国孤儿的胳膊上，让他们祸害。你想啊，那些小崽子连中国人都任他们自生自灭了，洋鬼子就那么好心？与其被洋鬼子害死，还不如饿死街头，做个有骨气的鬼。

看着疫苗咕嘟嘟在注射器中挤压，他的心那叫一个难受，就跟等着被砍头囚徒一般，刻想着延年益寿，百毒不侵的效果，还是要进了牙关挺一挺，反正富贵险中求，别说活五百一千，就是二百年积少成多下来就能买房子置地再娶几房小了。

针头插入静脉之后，他总觉这一针扎进了自己的三魂六魄之中，不疼，却特别难受，抽出来的时候，似乎把一个魂儿都勾出来了，便觉得要活二百年有点困难，以自己的造化撑死了也就一百七八的，不能再多了。不过日头正好，回去加把劲，还能在天黑前干完今天的农活儿。

他美滋滋地往回走，遇到同村的王屠夫沮丧的迎面而来，一问才知道是这小子也想打疫苗，活他个长命百岁，千秋万代的，为了赶早，他打算一夜不睡，还预备了个纳鞋底的锥子，一闭眼就扎了自己一下，这样就睡不着了，可好不容易熬到三更天，打算垫吧点东西再去县医院，可坐在凳子上吃着吃着就睡过去，再睁眼，已经天都大亮了，这才急匆匆地往县城赶，一路上净听去的人，这心也就七上八下不得劲了，等遇到赵老实的时候，这心情已经低沉到家了。

看他这么低沉，赵老实忍不住将自己接种疫苗的种种不妥之处尽数说给了他，算是一半显摆一半安慰他，可谁知道他越是这么说，王屠夫便越是难受，到了最后听到耳朵眼里，都成了讥讽他无能的炫耀与嘲讽，这对于心高气傲的王屠夫来说，可是绝不能忍的。

王屠夫便推说家里有半服猪大肠，算作对赵老实长命百岁的祝贺。

赵老实盘算了一下，笑眯眯地答应了，反正已经耽误了半天了，不妨喝酒吃肉，再逍遥半天。谁知道他刚跨进王屠夫的场子，就感到背后有阵阵阴风吹来，一回头，便看到明晃晃的杀猪刀通向了自己的后心窝，他刚要喊叫，王屠夫的大手便按在了嘴巴上，告诉他本来是无冤无仇的，可是长命百岁，延年益寿的念头太磨人了，不得已，只能以形补形，吃了他的血肉，延长自己的寿命，也算是间接弄了疫苗了。

说完，王屠夫伸手将赵老实的双眸一盖，将他身子噗通一声倒在杀猪用的冷水案板上，丢过一个盛放猪血的框子后才转身关了大门，立起关门歇业的牌子后，这才从冷水中将王屠夫抄起来，如杀猪般，皮肉放一堆，骨头放一堆，五脏六腑放一堆，也亏得是他手艺好，功夫不大，便收拾的妥妥当当。

收拾完毕之后，刚要稍作休息，便听到铺外咣当一声，被人推开，王屠夫的老友李裁缝和刘豆腐走了进来，要说是别的人兴许没这么放肆，可这两个人算是通家之好，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王屠夫也不在乎。

这俩人一进门看到王屠夫大笑着围了上去，先是恭喜他打了政府疫苗，可以长命百岁，延年益寿，随后又想问问这时候去打疫苗还行不行，行这两人就趁早结伴而去，说到不行的话，刘豆腐拿出个油瓶放到了王屠夫的面前，说按照中国的规矩，吃啥补啥，既然王屠夫接种了疫苗就用他点血，提溜回去做成豆腐，纵然一家子吃了不能再活他五百年，长命百岁总是有的，说到这里李裁缝也应和起来，但是看到王屠夫有些犹豫，便从怀里掏出个剪刀来，哆地一声立在桌子上，那意思是很明显了，他要是不给，就来硬的。

王屠夫其实不怕这俩，但看到他们眼中的疯狂与炙热，心中一片哇凉，有道是好汉难敌四手，自己再英雄也干不过这两个，再说一闹腾起来，让人闯进了，赵老四的事儿岂不是要曝光了，那到手的长命百岁可就飞了，左思右想，长叹一声，伸手从箩筐里摸出赵老实的脑袋往桌子上一丢，吓了两人一跳，王屠夫这才将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肉有了，接下来就该说怎么分了，王屠夫不是小气的人，肯拿出来，就已经说明了一切，李裁缝和刘豆腐也是体面人自然不会多吃多占，就在王屠夫打算分肉的时候，刘豆腐忽然大手一拍，按住了操刀的王屠夫，问他赵老实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撞到什么人，会不会被人看到，赵老实一个大活人不能平白无故的没了，没个交代怕是不妥当吧，要是有心人找上门来，一个不好可就前功尽弃了。

王屠夫一听这话，越寻思越是心惊胆战，差点瘫倒在地，你就是再长命百岁也挡不住砍头大刀子，杀人的枪子，这要是东窗事发了，别说一百岁了，就是五十岁都活不了。

也亏李裁缝脑子好，很快便有了主意让王屠夫弄些猪骨头过来，刘豆腐用豆腐渣填满，然后他用粗线缝缝补补，弄出个人样子，往河里一丢，不发现还好，发现了也只能算他失足掉河里淹死了。

王屠夫大呼好主意，当即拍板定了，随后三人一阵忙碌，将赵老实的皮拼凑填充好后，趁夜丢到了村口的河里，随后欢欢喜喜地将赵老实的骨肉分成三分，各自欢喜而去。

随后，村里似乎发生了一场小型瘟疫，死了好几户人家，尤其是王屠夫，刘豆腐，李裁缝三家几乎是被灭了门。

警方布控，白大褂就封闭了尸体，很快报纸便发了文章说是蒋匪特务赵老实怀恨人民政府，密谋投毒，被我英雄无敌的解放军战士发现后当场击毙。

一开始，村里人还不相信，可架不住赵老实的儿子站出来大义灭亲，这事儿也就算盖棺论定了，按照那个时候的意思，赵老实的儿子估计纪要，可这小子不知道走得什么狗屎运，进了工厂不说，还提了干，最后官拜副科级干部，退休后大修祖坟，以表孝道，为村人所称赞，算得上是乡贤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这种荒唐事是村里老头说的故事，当不得真，如有雷同，当然纯属巧合，一切以报纸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