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画眉飞过后,田野就安静了下来。向着通往边境的山脚下,雾飞散成了白云。
是在电影里,又或者是梦里,我似乎见过这样的场景。田野边小小的水沟旁长满了青色的草,在夏天的风里,摇曳着炎热的气息。
我穿过了村庄,白云挂得很低,在这挨着边境的山里,路两边是连成片的玉米,青绿色的叶子整齐地在地里向着白云延伸。偶尔会有人经过,她戴着的帽子上,像是还挂着早晨落下来的雨。
边境这个季节的雨很有特色,站在远处就能看到它从遥远的山里压过来。灰白色的云飘过那些绿色的山,接着就会听到声音,打在沟壑与山谷间,能传很远。等近了就会看到雨点,滴滴答答地打到眼前的叶子上,最后落进土里。虽然这是一个多雨的季节,但雨落下来的时候,还是能闻到泥土散发出来的气息。
有些翻过山梁的路,会长着如同白茅一样叶子很长的草,路边会堆积着许多不知道哪里来的石子。在这个季节里,雨水会冲洗出路中间红色的泥土,翻过山梁会看到对面的山,或者是很远处的村庄。我会伫立很久,说不清楚为什么。可能是想多看一眼那些远处的村庄,也可能是想看清楚远处的山,又或者单纯是想让心底的那种感觉可以停留得更久。
到底没有哪部电影,或者是哪部书里,说过关于我心底对边境的那种感觉。
星辰坠在树梢,晨光穿过云层,夕阳洒满山岗,月光笼罩峰峦。
巨大的风车在山峰最高处转动着,把从很遥远的地方照过来的夕阳晃动出影子。看着那些暮色苍茫的山峰,我有时会希望从身后拍一张照片,将我留在光影中。有时也会如同早以前,忍不住想大声喊着,但不知道想喊出什么。
暮色逐渐暗下来,我的身影就会隐藏进暮色里,但我周围的一切却还清晰可见。雨后的石头更干净了,在丛林里凸出来,一定会有月光落到它上面。有很小的青草在我脚底,有很小的花在看不见处开放。
我还是希望翻过山梁就能看见小茅草屋,有人在那里堆满了酒,夕阳洒漫山岗的时候就把门打开。也没必要一定约着人去,可以自己买一瓶酒,对着眼前的山河,敬夕阳,敬飞鸟。或者等月亮爬上来的时候,敬月光,敬从月光中传来的声音。
在成片的松木林里,我时常都会听到松果和树皮掉落的声音,有松鼠在树林里窜来窜去。要不是我在许多地方都看到过松鼠,我甚至会怀疑,松鼠恐怕是被上天忘记,随意丢在边境里的物种。记得有一次,我们站在一个悬崖边,悬崖上是一棵很高的树,树上躲着一只松鼠。可能是受到了惊吓,它居然纵身一跃,跳到了悬崖下的另一棵树上。同行的人被吓得不轻,脱口而出,“哇,它会飞。”
但我不认为松果和树皮是松鼠抖落的。哪怕没有风的时候,我也时常听到树皮掉落的声音,悉悉索索地,在树林里悄悄地掉落,像是有什么精灵在山中那些高大的树间奔跑着。
边境的森林里一定住着我们不曾见过的精灵。我始终这样相信。
奶奶还在世的时候,曾带着我走过很远的路,应该是去求医吧。那时候的交通很糟糕,许多时候需要靠步行。在我们经过的路上,会频繁地听到一种鸟的叫声,直到如今我也相信那是一种只有在边境才会有的精灵。尽管后来我弄清楚了它的名字叫金喉拟啄木鸟,可我还是想争辩,因为我记忆中的这种鸟,比普通的金喉拟啄木鸟要大一些,而且叫声完全不一样。
这是一种夏天叫得特别欢的鸟。奶奶说,它的叫声悲凉而孤独,每叫一次都在喊疼。如果细听,它们的叫声就是这样,“啊咯啊咯……”,如此不停地重复着。这种鸟栖息在边境的峡谷里,在森林中最高的树上,我们往往只能听到它们的叫声,很少能看到它们的真容。等我们循着叫声赶去的时候,它们隔着很远就已经飞走了。它们充满野性,却又带着死亡的一部分。
我曾在去过的许多地方都留意过,但除了我们这遥远的边境,还真没有在别处听到过它们的叫声。所以和松鼠不一样,我有时很固执地认为,这鸟就是边境里独一无二的精灵,一直在诉说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它们和松鼠一样,也能从悬崖这边飞到悬崖那边的树上,不同的是,它们是真的在飞。只是奶奶说过的话,我却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去理解。她说这种鸟带着孤独与悲凉,这一点我的确亲身体验过。那是在某个夏天的中午,我躺在很高的树下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再醒来的时候,我头顶很高的树上,就回旋着这种鸟的叫声,洪亮而孤寂,一阵一阵地传遍了我的周围。更让人难受的是,这种鸟叫的时候,不远处总会有另一只回应着。隔着山,隔着峡谷,就像有了回声。
如今奶奶已不在世,这些事也不再有人跟我说起。再听到这些鸟鸣的时候,确确实实会感受到孤独与悲凉,但我知道,这最大的原因其实是思念。
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这种鸟独特的属性,但我明白这些声音将会贯穿我的一生。
森林里挂满雨水的时候,鸟从很高的树上飞走,它们体型很大,会带起来很多的雨滴,噼里啪啦落下来,在森林里砸出很大的声音。
我是如此热爱这片遥远的土地,尽管我没有去和任何人说起过。我会站在楼顶,站在山峰上,站在峡谷深处;我会站在雨后,站在夕阳里,站在白云间……我以不同的姿势去看它,去看峡谷深处堆积着的雾铺天盖地席卷着村庄,去看清晨的鸟飞过屋檐抖落翅膀上的雨滴,去看倾盆大雨落成洪流冲破了山川,去看一夜之间花开遍野。
又穿过夏天,许多植物从地里长出来,有风吹拂着那些刚刚冒出头来的庄稼,我又感受着雨滴打到肌肤上的清凉。
在这遥远的地方,许多东西都和从前不一样了,许多东西却又和从前一脉相承。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