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她好奇怪啊,总是一个人。”
“别理她,她就是个喜欢自言自语的怪胎。”
“啊?这样啊,好可怜啊。”
这是我听过的最多的话之一。
“微微小朋友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尊敬师长,团结同学,坚持上学,基本能完成班上的活动,如果性格上再活泼些就好了。”
“微微小朋友热爱幼儿园,尊敬老师,团结同学,喜欢听故事,唱歌,跳舞,能积极参加各类活动,但有时上课不专心,好动,老师希望你改掉这个习惯,好吗?”
“微微小朋友尊敬老师,团结同伴,喜欢唱歌,跳舞,做游戏,本学期进步很大,老师希望你上课时能再专心些,做一个乖乖女。”
“微微小朋友活泼可爱,对人有礼貌,能与同伴友好相处,喜欢画画,唱歌,跳舞,做游戏,学习各方面都有很大进步,能按时完成作业,书写工整,希望你以后能大胆发言,并改掉自言自语的习惯,这样学习会更优秀。加油!”
这是我听过的最多的评价。
被踢中肚子,被拳头击中肚子,被纸团攻击,被推下楼梯,被摔破下巴,被随意误会,被无情嘲讽,被跟踪,被羞辱,被强迫……
这是我经历的最多的暴力。
我的小花被他们肆意践踏,终于染上了黑色,由此盛放的黑花鸢尾,是我对世界仅剩的爱,也是0317号小行星唯一的花。
“你也没有朋友吗?那我们来做朋友吧。”
我蹲下身,对那朵可怜的小花说道。
“不是随便的朋友,而是那种彼此之间永远也不会背叛的朋友,真正的朋友。”
我向那朵小花伸出手,小花随风摇曳几下,它的枝叶覆盖在我的手掌心上。我知道这代表着同意。
“好,那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微微最好的朋友——要给你取一个名字呢。”
花儿无声摇曳着,似乎是在跳舞给女孩看。女孩笑了笑,温柔地说道。
“那就叫你笑笑吧。希望你每一天都能像现在这样高兴……”
……
“你在和谁说话?”
“……”
“老师,谢语微又犯毛病了。”
“等下,不是,我——”
“你下次再这样,我可要请家长了啊!”
“……”
……
“你也以为我是一个人所以就该感到孤独吗?”
“不。这世上只有我能看到你,只有你会听到我说话。”
“可我却还能和很多东西说话哦!比如月亮呀,星星呀,云朵呀,枫叶呀,还有蚂蚁。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只是他们看不见也听不见,而只有我能看见并听见它们的轻声低语。”
“世界多么美好啊,可惜,他们永远也不会明白……”
“啊,不能让老师看见我又和你说话,不然她们又要教训我。”
“我先走了,下次见。”
在我的记忆中,虽然我总是孤身一人,但我并没有多少感到孤独的记忆。
在我的记忆中,始终有一个看不见的人,一直一直陪伴着我。
祂会为我唱歌,为我跳舞。有时候,祂像个严厉的老师,担忧我的学习与成绩,有时候,祂又像家人一样,提醒我很多事。
当我被欺负时,祂会用最温柔的言语安慰我,当我被误会受尽委屈时,祂又会给予我去努力澄清自己的勇气。
有祂在,我可以肆意发挥我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发挥我的创造力——我试着将祂画下,试着将祂表达,试着留下祂存在过的痕迹。
我将祂写进故事里,写进我的作文里,刻进我最深的潜意识里,让祂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哪怕我从未见过祂,可我听得祂的声音,感受到与祂从未间断过的联系。
祂常常说,要是我就这样长大成人,以后会闹出多少笑话。所以,为了让我成为一个正常的小孩,祂不会在我周围有人的时候出现。而当周围只剩下我一人时,祂又会善意地提醒我做好伪装,不要暴露。
在他人眼里,我是一个喜欢自言自语的怪胎,可事实上,并不是。
祂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我去往哪里,无论我的身边是否有人,我都能真切感受到与祂的联系。
可是,有一天,联系断了。
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了祂。
待我重新审视现实,我却发现,自己从前珍视的许多段友谊其实如萍草一般随波逐流,如泡沫一般虚幻短暂。
曾经,好不容易有人向我靠齐,结果,她却是看中了我富裕的家庭,她偷走我的东西,击碎了我对她的全部信任。她曾经送我的昂贵礼物被我用力撕碎,丢进垃圾桶里。
之后,我无视了她,没有任何征兆的。那是我第一次故意地去冷暴力别人,用别人最常对待我的方式,以牙还牙。
曾经,待到伤痛隐没入意识最深的黑暗,又有人向我伸出友好的手。结果,她却是看中我怯懦的性格,将我视为她复仇的工具,唤醒了我深埋的黑暗。她曾经送我的毕业礼物被我不小心弄上了污点,无论我怎样努力用力洗都洗不干净,就像我与她之间这段友谊已染上了不可消除的污点。
仿佛是在嘲笑我的努力一般,命运又推我至她面前。她叫何烟,我喜欢她水灵灵的双眼,我想着,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一定会接纳我的吧。希望从心底里升起,我选择暂时性遗忘过去经历的所有黑暗,勇敢地用我的真心去交换她的真心。然而,结果,我的真心在她眼里似乎不值一提,她狠狠践踏了我的自尊,将我的真心视作空气,因一场误会,我被她打下了深渊。
我不是被害者,我才是加害者。
我没有资格被谁拯救,被谁治疗。
罪已犯下,无法洗涤干净。无论重来多少次,我始终都会重蹈覆辙,犯下过去犯下的错。
没有谁会去拼命拯救一个与其毫不相干的人——那一天,我没能叫住逃跑的谢雨笑,那次的擦肩错过成了一生一次的永别,因我的懦弱。
当人们对一件事太过习以为常时,渐渐就会忽略它的存在——根本不会有谁注意到我,所有的幸福,所有的欢笑,所有的故事都与我无关,因我的嫉妒。
也没有谁能真正做到理解他人——我想过向人倾述这一切,可谁我都不信任,我不信任所有人,包括何烟,也包括我自己,因我相信我定能拯救自己,然而实际上,我并不能。
但是,错的也不是我,错的是这个愚蠢而又充满悲剧的世界!
那么,不如将这个虚假的世界破坏殆尽好了。
反正,都是假的……
雨下了起来,淋湿我的头发。
我呆呆地站在河边,远眺着过去我曾与谢雨笑相遇的那个地方。
梨花被雨打湿,纷纷凋落。
“谢语微!”
一道熟悉的声音透过层层雨幕飞进我的耳中。
我转过身,看见来者是谁,立即将手中的东西藏在背后。
“老师?你怎么在这?”
他举着伞大口喘着气,在我面前站定,他将伞举高,遮住我的头顶,然后一脸担忧地看向我。
“现在本该是我与你会诊的时间,可你没来,所以我就来找你了。你……你没事吧?”
“我?”
我摸了摸被雨淋湿的头发,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说:“我很好,就是雨下得有点大,有点冷。”
可谁知,我话音刚落,他就要脱下他外面的白色外套。
为了不让他发现我手中的东西,我又赶紧推脱道:“不用不用,现在已经不冷了。老师你人太好了。”
“不冷了吗?一直站在这里也不太好,我们先回学校。”
他说着,就要拉起我离开。可我不能离开,也不能让他离开。
“老师,”我定在原地不动,他在此时终于发现了我其实并不对劲。
而我继续说:“你可真关心我啊。每一次,你都会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拯救我,治疗我。”
“你在说什么呢,我是你的心理治疗师啊。”
“是啊,你是我的心理治疗师。可是,老师,我竟然从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说到这里,他不太淡定地皱起眉。
“老师,可以请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的名字……是……”
他的身形摇晃着,连带着伞也剧烈颤抖起来。
“毕竟,我无法信任一个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的人。如果你还想继续拯救我,治疗我,就请你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我……我是……”
他在此时不可置信地松开举着伞的手。与此同时,一道狂风从我和他之间穿过去,卷走了那把伞。
他暴露在倾泻而下的雨点下,他的身形狠狠颤抖着。
他抖动着嘴唇,迷茫地说出那三个字——“谢雨笑”
“谢雨笑?谢雨笑!你不可能是他!”
我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的这位青年。
“为了博取我的信任而不惜撒这种慌,老师,你太让我失望了。”
被愤怒驱使的我来到他身边,冷静后我又轻轻拥抱住他。
他愣了一秒,似乎对自己的身份仍感到犹豫与迷茫。
而我就趁此时,将手中的刀子捅进他的小腹中。
他不敢置信地推开我,后退了几步,可还是倒在了湿润的地上。然后,用他那早已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用以最无辜的眼神慢慢看向我。
“微微,为什么?”
“你只是一片花叶,你根本就不是谁。这里出现的任何人都不是真正的人类,也包括你。”
“不觉得这样很可悲吗?你们——原本都只是一摊泥做的怪物,却也有七情六欲。这里是只属于我的世界,你们却要始终在这里陪着我去上演毫无结局,一直循环的演出。在演出中,重复你们的人生,然后,毫无自知之明地一次又一次用你们那套逻辑体系伤害我,让我如临深渊,饱尝噩梦!”
“我恨你们,”
反正,都是假的……
“我恨这个世界,”
反正,都是假的……
“我恨像你这种只会说大话的伪君子!”
反正,都是骗人的……
“你不能……毁灭……世界……”
他面露着极大的痛苦,用尽全力从抖动不停的嘴唇里吐出那几个字。而听清后的我,也失望极了。
“你明明,是最应该能理解我的那一个人,为何,你还想要阻止我呢?”
“请问,你拯救我了什么吗?你治疗了我什么吗?你只是自以为是与天真到可笑,你以为靠言语就能拯救我,治疗我吗?可惜——已经太晚了……”
我对他露出最后的微笑。
比起虚伪的正义,比起有悖感性的逻辑,比起虚无缥缈的希望,我更爱我的自私,更爱我的丑恶,更爱我的偏执,我更爱我的疯狂与混乱!
我走到他身边,用小刀终结了他的生命。
鲜红顺着雨点染上我的手掌,血腥味飘上天空,直到我再一次被寒意侵袭,我才反应到脚下的这人再也不会醒来。
啊啊,毁灭这个世界,就是拯救我内心世界的最好方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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