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尔又做了那个梦。
梦中他孤身一人,四周一片漆黑,冰冷侵蚀着他。他动不了,虽然还有微弱的意识,身体却没有知觉。
但提尔知道,他在下沉。
这是提尔最害怕的梦境。和其他的梦不一样,这个梦过于真实,那传遍全身的冰冷和压迫,都和现实无异。
提尔说不出话,任凭身子在黑暗中下沉。他听见沉闷的水泡声,便猜想这是在漆黑的海水中。但这个重复了无数次的噩梦,究竟有什么寓意?
提尔不知道。
海水灌入鼻腔,真切的窒息感让提尔十分恐惧。但他动不了,好像身体早就死了,只剩下孤寂的灵魂。
我不想死。
谁来救救我……
提尔继续下沉,肺泡中的空气快速流失,他呛水了。痛苦,绝望,他的表情变得狰狞。
我不想死!
但漆黑的海水中,没有人回应他心里的呼喊。提尔就这么沉入黑暗,直到最后一丝氧气被挤出,他陷入昏厥。
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有人轻咳了一声。
冰冷的石砌牢房中,四个人睡在草堆上,衣不蔽体,靠里面的是一个少年,一头凌乱的棕发。他看上去并不强壮,蜷缩在角落,表情痛苦。
少年再次轻咳两声,忽然瞪大眼睛醒了过来。他躺在草堆上,没有起身,剧烈的心跳还没有缓和。
破晓前的寒风从牢房铁窗飘入,少年一个哆嗦坐了起来,抓起一把干草包住身体,牙齿不停打颤。
“提尔,你醒了。”躺在旁边的高个年轻人忽然开口,却没睁眼。
“塔姆哥哥。”提尔低声回应,“把你吵醒了。对不起。”
塔姆笑着侧过头,睁开一只眼,低声说:“我早就醒了。”
“好冷。”提尔搓搓手,燃起一团小火球捧在手心里,这才稍微缓了过来。
“进步很快啊。”塔姆赞叹,坐起来凑近了些,“现在这么轻易就能使出火球术,精神力稳定值应该有所提升了。”
“但除了取暖,根本没什么用。”提尔摇摇头。
塔姆拍拍他的肩膀:“我们被关了两年,你的进步也算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了。”
提尔不再说话,捧着火球发愣。跳动的火光映在眼中,他却只看见漆黑的深海。
那个梦,究竟是什么意思?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做这个噩梦,但每一次都那么真实,而且变得越来越清晰。提尔有时不敢肯定,那究竟是不是梦。也有的时候,他甚至希望不再醒来。
在梦中至少他能死去,但在这座岛上,生不如死。
两年前的战役失利,导致家族覆灭。活下来的人都被俘获,关在这座岛上,成为伯爵的战俘,或者说是奴隶。
从家族继承人沦落成奴隶,无论是身体或心理,提尔都无法接受。那些让皮肉开绽的鞭笞、炎夏酷寒中的苦工、同伴的死亡,每一秒都在蚕食他的心智。
他想逃离,但做不到。这是岛屿,离陆地还有一段距离,如果没有船,整片海域都是监牢。
他想过死,但不甘心。家族的仇还没报,同伴们尸骨未寒,自己不能无所作为。
可究竟该怎么报仇,提尔想过方法,但难以实现。
第一个就是召集战俘集体反抗,难度不小。先不说人们有没有胆量反抗,光是岛上见过的守卫就将近两百人。
第二个就是暗杀伯爵,难度更大,因为几乎没有机会能见到他。
所以留给提尔的,只有迷茫和绝望。
“塔姆哥哥,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提尔忽然问道。
塔姆摇摇头:“祈祷吧。”
“我一定要离开这里。”提尔盯着火球。
塔姆以为这是气话,没有回答。但他渐渐睁大了眼睛,看着火球一点点变大,有手掌那么大。
牢房里的空气变得轻微燥热,这时候另一个年轻人也醒来了,看见提尔手中的火球,也凑过来取暖。
还有一个瘦弱的男孩一直在睡。很快就要开始新一天的苦工,他却依然睡得很死。
“提尔,你真的想离开吗?”塔姆问。
“我一定要离开这里。”提尔重复。
“之前也有人尝试逃离,但都失败了。如果没有船只,就算能逃到海上,也没办法游到陆地。”塔姆低声说,“逃离失败的后果,你比我更清楚。”
塔姆的话勾起了提尔恐惧的回忆。他还记得三个月前有一名骑士尝试逃走,却被海上灯塔的守卫发现后抓捕回来。伯爵亲自出面,把那名骑士扔进沸水锅中。
亚兰·图利,“施虐伯爵”,岛上的霸主,王国的战斧。
这位伯爵的残忍手段,也一直如同梦魇般萦绕提尔心头。所以他一直没有进行尝试,因为逃离的机会只有一次,而且绝对不能失败。
突然,石砌走廊尽头传来沉重的脚步。是守卫来了,他们用力锤击每间牢房的铁门,刺耳的声响伴随着喊叫:“起来!起来!准备上工!”
“快把火球熄灭!”塔姆惊恐地压低声音。
提尔连忙散去精神力,将火球缩小。混杂的脚步声迫近,他没时间完全熄灭,只有把双手藏在身后,但是他忘了,身后根本不是坚冷的石墙,而是刚才抓起的干草。
干草烧起来了。
牢房里的三人竭力压着恐惧,疯狂拍打燃烧的干草,但无济于事。火焰肆虐着,脚步声也在牢房门前停下了。
一双阴冷的眼睛透过小窗看了进来。
接着,铁门被打开了。四个提着水桶的守卫站在门口,其中一个人把冷水泼了进来,这才止住了火势。
没有人说话。两边对视着,但牢房里的三人都屏住了呼吸。
几秒后,守卫长走上前一步,露出牙齿笑了笑:“是谁点的火?”
没人回答。
守卫长点头,抬起左手。一名守卫放下水桶,抽出腰间的长刀走入牢房。
“是谁点的火?”守卫长依然面带微笑。
三个人神经紧绷,心跳加速。如果没有人承认,后果就是一起被砍下脑袋。提尔瞪着那名守卫,身子发颤,接着越抖越厉害。
提尔目光下移,快速思考着如何夺刀,然后杀出一条血路!也许这就是他期盼已久的唯一的机会!绝对不能让机会流逝!
“是谁点的火?”守卫长的声音开始有些不耐烦,持刀守卫也等不下去了。
提尔忽然深吸一口气,死死攥起了拳头,正要站起来的时候。
“是我。”
提尔愣住了。
他看向一旁,只见塔姆手里攥着两根火柴。
提尔不明白。
“是我藏了火柴,把干草点燃了。”塔姆的声音微微颤抖。
守卫长舔舔后槽牙,点头,做了个手势:“带走。”
其余守卫也进来了,将塔姆押出牢房。提尔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发疯一样要冲上去拼命,却被其他两个守卫按倒在地。
“哥哥!哥哥!”提尔不停挣扎,可根本站不起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塔姆被守卫带走,那个熟悉的背影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是责怪吗?或者是怨恨?
提尔不知道。他倒在地上哭了,嗓子都哑了。他后悔了,要是自己站出来承认,塔姆哥哥也不会被带走,至少这样,自己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可是现在,他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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