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后,他躺在床上,已不能起身,垂垂老矣。他半醒半梦,神志不清,仿佛又回到昔日的故乡,祖屋的那堵马头墙还竖立着,天井的青石板上,小伙伴在扇地上的纸三角,清冽的小河上,蜻蜓在夕阳挥着翅膀,他在河水的波纹里看到,那个总是游在最后的瘦弱的身形,那不是他吗?这是他一生的写照。
小学三年级,他坐在最前一排,每次上课时,一头花白头发的老师,拿自己的孙女和他做例子,说他们俩跑在最前面,作文课上,也当他们当作男女小主人公。因为他比别的同龄男生矮半个头,他爱生气,爱哭鼻子,老师常常摸他的头,洗手故意拿手,伸进他的脖子。老师说他还年纪还小,那年让留了一级。
仿佛这是人生最初的记忆的开始,童年有时的记忆,启蒙似的懵懂的感觉,会影响着后来的岁月。人生慢了节拍大概就是这一年开始的吧。
后来,去了并未填志愿的外省念书,同学们大都读三年,而唯独他读了四年。就在那一年,政策起了变化,他又慢了一拍,没有安排合适的工作,到了异乡打工。
独自混在外面的日子,他想起坐着轮渡,到一个偏僻的镇,在走投无路的日子,他没有选择他从前不喜欢的建筑,应聘测量员的岗位,他在面试时,被一个外国人,一问三不知,交了白卷。回程在船上,他想起了一个老乡的诗人,他不是这样了却一生的吧吗。这些摆渡的光阴,映照着他的发黄的脸,与江水一般迷茫。
在工厂的日子,每月休息一两天,他会坐上公交车,去镇里的新华书店看书,买书。在别人恋爱谈朋友的日子。每当夜色下,流浪者的脚步走在工厂的围墙内,他总是优柔寡断,胡思乱想。
日子似乎一成不变,在别人牵手的日子,他还在努力读着诗歌。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就像以前一样,他一身紫色不合身的西服,走在校园,形单影只。
然后是仓促的相识,仓促的结婚。带着蓝色破碎的梦,他依旧写写划划,在独自和夜深的时候,只不过,十五前的誓言和愿望,只能埋在隐秘的角落。
晚参加工作,晚结婚,晚生子,他的一生就是慢别人一拍。那一年,经过了多年的措折与醒悟后,他报名一个写作班,在后来的岁月,他还想起,他那时写的文字,如一个小学生在写作文。
他究竟是晚熟,还是从小以来心智发育比别人晚半拍,他的性格是木讷的,拘谨的。
妻子偶尔谈起了第一次下了火车站见面的情景,小心翼翼地说起他照相背有些驼背,将他的额上的皱纹抚开,将他的眼镜支撑往上推推。他在长相又是过于老成了。
他在床上,回顾他的一生,为何屈从一直干着不喜欢的工作;错过了,在最好的年纪,可以互相牵的手。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人生就象描绘工程图纸,一旦基准和定位偏移,就一点一线的错开了,人生完全不是当初想的那个样子。
那么晚了这一拍,究竟是多远,是5年,还是10年,还是半代人,也不是时间可以形容的,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并不在于他活的年份和长度,也在于他生活的质量,他在短时间能发出多少光芒。
审视他自己的一生,他的行动总是比他的想法慢了节拍,他想得越多,他活着就更沉重。他一生都在追赶着时光,追赶着别人,想回去已是不可能的了,比远方更遥远的还是远方。
他老了,躺在床上,对他一生的回顾,他记忆的波纹渐渐趋于平静。他想的做自己,做的梦一直没有实现。他幻想着灵魂到了另一个星球,如同宇宙的尘埃一般漂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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