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知事起,便记得每年的那两天都会下雨。
而我,在那市重点高中校门外街角站立一望,就望了十二年。
小学时父亲在那年高考的第一天,撑着伞带我来到一处考场,我抬起手指着那等候的人海,颤着声问:“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
忧虑的,或者期盼的一张张面容。就算淋着雨,还是会继续等待。
我抬头看父亲的脸,想着未来某天他也可能会像这些父母一样等待着考场里的我,又慌忙低下头揉了下眼角。
年幼岂是无知,从那时我便意识到,父亲对我的期盼。
初中时放学与朋友嬉闹路过,朋友也会指着那校门,说:“你知道吗?我以后想去这儿念书,你也一起来吧!”
我的笑容还停滞在脸上,而心里的愉悦戛然而止,有些迟疑的问朋友:“你说……什么?”
她的话,我当然听得很清楚,只是有些感慨。
想读重点也是为了高考,欢笑时不能尽情欢笑,痛哭时倒是痛彻心扉。
他们说,让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为了高考。
他们说,考上大学后就不像现在这样辛苦所以我要努力,为了高考。
他们说,别人家的某某今年高考成绩优异但我不能服输,为了高考。
他们说,他们说,他们总是不停地说。只有家里年迈的奶奶在叹气,说我太累,明明只是刚懂事的年纪。一句简单的话,击溃了我多年的心墙。
我拥抱了老人,擦干泪。
我还是要继续向前奔跑,在原地多停留一秒,我都怕辜负了父母的期望,怕没有和朋友考取同一所高中,怕看见重要的人对我露出失望的表情。
从那以后,每年的那两天,都是我上学生涯中难得清闲的日子,大雨滂沱,冲散街边行人三三两两,让他们沿着商店屋檐奔逃。
只有我,淋雨也无所谓,伫立在那所高中门前看着等候的人海,嘴角扬起一个苦笑。
自由,这便是当时年幼的我对于高考的憧憬。想着只要高考结束,我就能结束自己多年的梦魇。
就这么想着,年复一年,望穿秋水,我终于以一个高考生的身份走进这伫立了十二年的学校。忧虑?紧张?这些情绪我通通没有。
当最后一刻停笔的号令声响起,我揉着眼角绽开笑颜。真的结束了,这十二年。
同考场的几个伙伴激动地跑过来与我抱作一团,说着考完了,但是今后大家要各奔东西,即将散了,以后还要经常聚会,说着说着有几个还流下了泪,而我,原以为自己会兴奋或伤感,却心如止水。
回家路上踩着雨水,每一步都像踩到了易碎玻璃,我不知为何觉得有趣,竟停在一个水洼处反复制造水波纹。
我想我应该去干些什么,是去网吧打一场游戏?还是去按亮小区电梯里所有的按钮?还是找几个朋友一起去吃饭唱歌夜不归家?然而所想的我什么都没去做,在街上兜转几圈又走回了那熟悉的校门口。
门卫大叔点着烟卷缓缓踱步,除他之外校门街旁空无一人,考生们早就与父母相拥而去。
当然,还有倚着焦湿树干痴痴发呆的我。
想着他们会在饭桌上给父母敬上一杯酒吧,会说这些年不懂事让父母担忧之类的话吧,会一直挂着灿烂的笑容吧。
不知发了多久的呆,手机铃声响起,一个已读大一的朋友从他学校那边打来的长途电话。
他没问我考得怎么样,也没问我心情如何,只是和我说他去年考完后和同学吃散伙饭,边敬酒边唱着不着调的歌的这类趣事。
我在电话这头哈哈哈笑着说他好蠢,越笑越大声,生怕一句哽咽暴露了我不知何时凝聚在眼眶的快要溢出的泪。
最后他说,天晚了,早回家。
我望着穿不透薄云的月亮,抹了眼泪。
对啊,是该走了,但该走的不只是我,还有深深烙印在我骨髓里的这十二年迷茫伫立。
若要说还有什么遗憾,那便是此刻才明白,梦魇,或是救赎,于我来说早已无关紧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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