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燕子家有一个大院子,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一到春天,那蔷薇花犹如俏皮的女孩,不知何时已悄悄然越过高墙,争奇斗艳,芬芳扑鼻,常让路过的行人停足却步,留恋忘返。
玫瑰女人我只知道燕子家的花园比我家的后花园还要美,可她家的花园里到底种着哪些花草?哪些树木?这一直是个谜,因为她家的院门从不对外开放,而她家院子的围墙又很高,站在外面,根本张望不到什么?除了几截树梢倔强地突兀在院子的上空,偶尔,还能听到从葱郁的树枝间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声。
其实燕子只比我小一岁,每天的我,一有空就跟邻居家的孩子们玩在一起,可燕子妈就是不让燕子跟我们一起玩,她怕到处奔飞的我们一群野女孩会将文文静静的燕子带坏了,也因此,燕子每天宅在深深的庭院中,只与花木为伴。
我本就是个花痴,越看不到里面的花,我越是向往,时间一长,我竟硬生出几分神秘感,这种神秘感越沉淀越浓郁,犹如梦里看花,水中望月。 可我就是进不了她家的花园。 “庭院深深深几许?”此中滋味,深有感触。
玫瑰女人我家的后花园与燕子家的花园毗邻而建。都说“墙里开花墙外香”, 她家花事缤纷的时候,更让我神思飞越。为了一睹她家花儿的艳丽,有一天,我搬来了一条方櫈,踮起脚尖站到上面,透过那堵矮墙,我终于看到了魂牵梦萦的燕子家的美丽花园,花园的面积很大很大,花园里果真种有很多的玫瑰花,有红色的玫瑰花,也有白色的玫瑰花,一丛又一丛,正绚丽地怒放着,美不胜收。花园里还种有许多郁郁葱葱的树木,枝繁叶茂,荫蔽着树下的玫瑰花,于是乎,我在心里偷偷地称燕子妈为“玫瑰女人”。
称燕子妈为“玫瑰女人”,其实真地并非言过其实,燕子妈的确长得好看,天生丽质的她,白里透红,玫瑰花般水嫩,再加上她很会说话,一说起来,眉飞色舞,似乎什么都有点懂。在我小时候的印象中,她是我们村长得最好看的女人,也是我们村最会打扮的一个女人。她的艳丽,常让村里的男人们神往,也常招来村里女人们的闲言碎语。
二
玫瑰女人是附近镇上的人,本来家境富裕,听说镇上最热闹的老街中有她家的十间街面屋,一年中单靠这房租,已是非常可观,再加上她家还有几十亩的土地,生活相当富裕。优越的家境,俏丽的姿色,年轻时,她家的门槛差不多都被踏破过,玫瑰女人左挑右选,终于有了一位意中人,双方约上父母,订下了这门亲事,等着择日完婚。可不多久,政治运动到来,土地整改了,她家首当其冲,全部家产充公,父亲还被划为地主,被批斗几次后,就被抢毙了。那男方听说此事,怕牵连上,从此以后,杳无音讯,玫瑰女人痛心疾首。
玫瑰女人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玫瑰女人就嫁给了根正苗红的燕子她爸。说是根正苗红,其实在当时就是一无所有的贫苦大众。燕子爷爷死得早,燕子爸被燕子奶奶好不容易拉扯大的。不过,幸运的是老实憨厚的燕子爸学得一手木匠活,有时还带了几个徒弟。虽只是个普通的木匠,但起码能混口饭吃,而且还能使一家人衣食无忧,这在当时已是很不错了。
燕子爸长年在外。有时带徒弟出门做工,有时带上冷饭冷菜独自去很远的田地里干农活,天黑了,才扛着锄头回家。他永远低沉着,穿着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旧布衣,还有那双醒目的旧黑布鞋。被烈日晒得黑乎乎的脸上,沉淀着岁月中的沧桑,很少见到笑容,与玫瑰女人的性格截然不同。每天一大早,我听到的都是玫瑰女人爽朗、清脆的笑声,一阵又一阵,从她家院子传到大路边,我知道打扮得干净利落的玫瑰女人要出门逛街了。玫瑰女人一天的任务就是出门买菜,在家烧饭,闲时打扮,空时养玫瑰。
读书时,当老师讲到《红楼梦》中“人未到,笑先闻”这一人物王熙凤时,我立刻想到了我的邻居玫瑰女人似乎也有如此风格。如果不是当时社会土改运动,我想如此美艳的玫瑰女人绝对不会嫁给如此忠厚老实的燕子爸。
村里有个习惯,男人去田里干活,女人大多也跟去。生产队大锅饭时,男人与女人们平等赚工分,年终时,按劳取酬,分得粮食与不多的几块钱,否则单靠男人,怎能养活一大家子?我爸妈就每天跟着生产队队长去田野干活,抛下我们几个小孩在家,任我们在家里或附近飞奔,自由成长。在村里,玫瑰女人可算得上是女人中的另类,她从不下地干农活,你看她每天这一身穿戴,如此娇艳,除了脸上没捈上胭脂,其他的装扮与富贵人家的女人没啥两样,这其实也是她男人将她惯的,只要男人同意,想怎过就怎过,管别人如何闲扯?燕子爸除了在生产队赚工分,还兼职做木匠,带徒弟,一人赚两人的工钱还要多,他女人不干活,他能养她,他肯定也乐意让他女人在家闲着,否则每天玫瑰女人爽朗的笑声,还有那满园的玫瑰花,如此闲情逸致,若没有最低的物质生活保证,肯定不会来着。
玫瑰女人去逛街买东西,男人们都想跟她多说几句,有些男人还眼睛色迷迷地从头到脚打量着她,欣赏着她,不时地暴出几句粗口,想尽法子占她便宜,可别看燕子妈一个女人家,她笑的时候笑得爽朗,而骂的时候骂出的脏话,你也绝对想不到这是出自一个穿戴如此清爽的女人之口。对此,年纪尚轻的我素有耳闻,而且我也亲耳听到过玫瑰女人与卖肉李的一场精彩对话。
那一天,玫瑰女人挎着漂亮的一个竹篮,袅袅娜娜地来到卖肉李的摊子前。
“燕子妈,今天打扮得介好看呢?就像仙女下凡来!”卖肉李油腔滑,一味地赞美个不停。
“今天怎都是粗肉来?”玫瑰女人边翻着摊上的肉,边嫌弃着。
“好肉还藏着,专等你来挑。”卖肉李极是奉承,说着,还真从底下袋子中拿出了一刀好肉,“你瞧瞧,这些肉都是精腿肉,若经你美手加工,绝对会是上乘好菜。”
说美手,卖肉李还真死盯着玫瑰女人挎着菜篮的那个白嫩嫩的手。
“你的这双美手,你老公怎舍得让你干家务活,你若跟我,我肯定每天给你烧好吃的,如何?”
“好哦,今天先卖点好肉给我,下次你烧好吃的,我肯定过来享用。”
每天出门买菜的玫瑰女人,已是老江湖,啥样的男人她都见识过,卖肉李哪嫖得过她。接下来一两个月,没人再看到玫瑰女人到卖肉李摊前来买肉了,等卖肉李将此事忘了一干二净,玫瑰女人又可能会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就像幽灵般,神秘莫测。
三
玫瑰女人除了会打扮自己,对自己孩子的打扮也超时尚。她有一儿一女,那就是刚哥和燕子。燕子,从小就被玫瑰女人梳有两条长长的马尾辫,每次从她家院子中走出来,那马尾辫一甩一甩,特别动人,再加上她穿的衣服总是很好看,在我们眼里,燕子就像一个来自遥远国度的小公主,妩媚,娇贵!而刚哥也每天穿得干干净净,从他身上,你一点儿都看不出是个乡村男孩。虽是一个大男孩,但刚哥活动的空间与他妺妹一样,除了他家的玫瑰园,还是玫瑰园,我从没看到过他跟村里哪个男孩玩在一起过,我也肯定玫瑰女人是绝不允许自己的儿女与村里的任何孩子有往来的。在她眼里,我们都是一群野孩子。
玫瑰女人至于玫瑰女人在家如何教导她的两个孩子,我们也不得知,但刚哥在小学毕业时还真考进了镇重点中学,又过两年,燕子也如愿考进了镇重点中学,那时,我们可以想象玫瑰女人的内心有多骄傲,有多幸福,儿女似乎都很有出息,她所信仰的闭门造车式的教育方式似乎真有其成功之处。
燕子和刚哥都去镇重点中学读书了,一周只回家住一天。院子中奔飞的依然是我们几个野女孩,每天上山,下田野,乐此不疲。春天里,我们常常去山上折松花,挖艾青。那黄灿灿的松树的花,晒在大篓筐中,满满的一大筐,在阳光下洒下一层又一层的松花粉,香气四溢,父母用瓶瓶罐罐将之藏起来,在清明节时用挖来的艾青捣成一块块方形的麻糍,然后再在麻糍上洒点松花粉,那种味道,又香又甜,凝聚着故乡独特的一种味道,永远甜蜜地留存在我们的记忆深处。而燕子从没参与过我们的这些好玩的活动,以前没有,现在去镇中学读书后更没有机会了,童年时与伙伴一起玩的美好时光,她永远地缺席了,在她童年的记忆中,或许只有那幽深的玫瑰园,还有那以管理严格而出名的镇重点中学,燕子从没有过自由自在的时光。
随着燕子去镇中学读书后,那充满神秘色彩的玫瑰园,在我记忆中也慢慢地淡化了,不再像以前般笼罩着一种神奇的面纱。有时候我会想:小时候的我为何如此神往玫瑰园?也许其迷人的诱惑不单单是因为里面种有那么多的红玫瑰、白玫瑰,更是因为玫瑰园中住着一个与我差不多同龄的漂亮女孩,她的名字叫燕子。
玫瑰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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