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一篇文章会让读者对最后的结论怀抱着不必要的期待。既然是一篇文章，那么自然得有起、承、转、合。辞藻且不看，立意很重要；论述恰当，说理明确，方才使人信服。写叙事文，或许结构可以轻松些，但似乎也得有一个高潮外加结尾。让人在几天后，一个电光火石间，突然回味起来。然而，对自我叙述能力不甚自信，又或者是不执着于一个结局的人，或许宁愿用对话来讲述一件事情，尝试通过"He said she said"来发现一些问题。于是，说故事的、发表演讲的，变成了记录员。这很安全。现实中是否确实发生过？这不重要。
林珑最近觉得有些烦躁。
生活很好，外界无事；她本应内心波澜不起，无由不惊。可——她也没弄明白这算不算为赋新词强说愁——她突然对自己的人生轨道产生了些许困惑。好像早上一醒来，就发现面前冒出了不少选择，看着都那么诱人，却又明确地昭示着不可兼得。于是她闯进许一帆的房间，对着坐在床上的人说：
咱聊个天吧。
一帆抬起头，瞄了眼桌旁正沉迷于打游戏的男友，迅速把腿屈起。随着床嘎吱一响，林珑已蹦上床，压在碎花床单上。
“你小时候，嗯，或者是现在，会不会很崇拜你爹妈？想成为像你父母一样的人？” 装作没看见许一帆的白眼，林珑问道，笑得很讨好。
“啊？会啊，我很崇拜我爸啊……”一帆略微皱眉，思索道，“女孩子不是都觉得爸爸很帅的嘛，都想嫁给像老爸一样的人嘛？”
“哦……那你妈呢？你妈不就嫁给你爸了，你会希望成为你妈这样的人吗？”
“我……我不会吧……你知道的，这跟家庭情况有关系啦。”
了解地点点头，林珑继续道，“我在想哦，男生应该从小就崇拜爸爸吧，希望以后成为像爸爸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对吧？那女孩子呢？我觉得我可能跟你，或者很多家庭不一样，因为我们家有点母系社会啊。单看财政来说，我妈就是那个leader。但这也不是说我妈就独裁或者压着我爸了，啥事都是有商有量的，大家很平等。”
“所以你想说什么？”
床在窗边，雪后的阳光不烈，温柔地点在一帆把玩着iPhone的手背上。从前林珑并不会去对谁谁谁的手多加留心，但她近来发现自己开始忍不住盯着闺蜜的手看。——虽然她们相处时间并不多，而且实在是因为她那涂了艳红蔻丹的指甲太抢眼。也更因为，�一帆的手，不是搭在男友的腰上，就是与他十指交握着。与她谈话时，林珑总不免抽出一部分精神去看那手。咦，为什么这位男朋友要涂指甲，哦原来那是一帆的手，手臂纠缠在一起，实在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我想说……我最近觉得，我想走的人生道路好像跟从前规划的不太一样。”林珑猛地一拍被子，抛出这句冠冕堂皇的话，毫不意外地看到对面的人愣了一下。“我以前其实也没意识到，自己其实很崇拜、羡慕我妈。她大学毕业以后自己要求的分配工作，才从北方去了南方，而我呢，上大学就已经跑到地球另一端了。我跑得比她远，其实我很自豪于这一点。可是……我问你，你有没有想过，或者sub-consciously比较过，如果你崇拜的爸爸，在跟你一样的条件下，if he's in your shoes，会不会做得比你更好？”
许一帆点点头。
“所以我可能在心里既崇拜，又暗暗地希望超越我妈吧。提到career，我相信每个人都有想过自己工作了以后要做成什么成就的。我呢，现在在做保险嘛，是真的想过以后回国，revolutionize我国保险业的。很高大上对不对，可以写进申请文章了有没有。——其实现在呢，想法也没有太大变化的。”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说你女强人嘛！你这是被你妈妈影响了。我觉得工作是挺重要的，但家庭肯定更重要。我觉得我妈现在这样就很幸福啊，过得超闲，我以后就想这样。哎，”她笑着看向男友，“你要努力赚钱啊！”换来对方点头一笑。
林珑猛点头，“对啊，所以我现在就觉得这样的生活老幸福轻松了！我也想老公孩子热炕头，懒得出门工作，待在家里好好教孩子，下厨刷剧看书练字，多好啊。可是……其一，这跟我之前想的不太一样嘛，你可以理解为我从小到大的环境就不是这样子的。突然一下子我觉得没必要工作，突然一下子我觉得偷懒赋闲很幸福，这三观都受到冲击了有没有？其二，如果真的叫我不工作，没有凭自己能力赚来的任何收入，我是不能接受的，我会疯的。”
“嗯，嗯。所以呢？”
“所以……我也不知道啊！”林珑怒瞪眼前的人。“就是觉得，这两种生活，我是不可能兼顾的啊。只能选一个啊。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就有这样莫名其妙的想法了啊……别逼我阐述我的论点，我就是在瞎扯淡，也没有要得出什么结论……”
“我告诉你个结论，”一帆放下手机，“a，古人说的话是有道理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b，去给自己找个男朋友找个老公再来胡思乱想。”
“得，我现在去给你找个男朋友。”林珑蹦下床，光脚大踏步出门。身后，许一帆的声音冷冷地传来。很巧合地，与林珑很久以前在某篇同人文里面看到的话一模一样：
“先把你脑袋上那丛乱草给处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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