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朗,却像是死了。
事实上,明澄澄的天色下,破垣间,河沟旁,到处都弥散血色。就连花店台阶边的小凹坑里,也红晕晕的。
太安静了。这是攻入城中的第7日,背着沉重步枪的他,荡在这座城,最繁华的主干道上,自然是攻城前最繁华的。他是个巡逻兵,其实他也不太清楚,此时在巡逻个什么。毕竟城里的原住民早就被清理干净。
现在好了,静得鸟都没有。他想。
想着,他走到了花店门口。残落了满地的各色的花与叶,姹紫了地上的嫣红。四围的风霎时急促了起来,旋了半天残了的玫瑰瓣舞着。花瓣是深血色,这玫瑰成色,显然是极好的。
他不由摸摸黑漆的枪杆,他想着玫瑰,先前定是贵得叫人咋舌。不过,从华丽高台,陷进泥地,一颗枪子儿,便能做到。
风声又刺又钝,好像还有细隐的啼哭,等他细听时,又没有了。倏地,有一道甚轻的脚步声被他捕捉,这很不寻常。毕竟,摘取胜利果实的大兵,走路都是重重地,恨不得横着身子大摇大摆成线走,就差没在面上贴个军功等次。
这么轻,太不寻常了。他一下子紧张起来,攥紧了那把漆黑的步枪。
太安静了。安静得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地上败了的各色花瓣乱了整条街道。即便紧张似绷紧了的弓弦,他依旧晃了一下神,那天进城扫荡,城里的人,挺像这会儿弥天纷纷的花瓣。很慌乱,又脆弱,只消一颗弹子儿,便能让他们绽开凄厉的血色。
他僵硬了身体,黑漆漆的步枪从他手中坠下。他不能动弹,因为一愣神时,他后腰处便有炙烫又冰冷的枪口。
明明是冷得沉重的器械,却有着感情的,能够炙出死亡的滚烫,这可真是神奇的矛盾。自己之前怎么没发觉呢?身后的人扣动了扳机,他感受到一阵五脏六腑的热痛。
他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子弹小小一个,在他体内横行而过的轨迹。有一片温热,他的腹中绽开了大片的血色。
失去意识,是个逐渐的过程。他转身而倒的时候,看见了许多。给了他一子儿的是个二十不过的小伙。硬刺刺的短发,黑深深的眼眸。眸子里全是愤恨,还有,他看懂了的悲伤。
小伙毫不迟滞转身而去,他张了张口,却不能也无法告诉小伙,他胆子是一向的小,进城那天,没敢摸枪,更别说屠人。今日巡逻的枪,都没上拴。说来也挺可笑,他不是很会。
大概是血液绽开了太多,他感到了奇异的温暖。就温暖,简直就像佝偻老母的手掌。但又,更像是母亲年轻,带他烤火,那眉梢的平静与祥和。那时候的母亲,还没有枯树皮般的皱纹,也没有不再清明,只剩浑浊的双眼。那些,都是在父亲被征入伍,又牺牲他国之后,都是在他也被征入伍之后才有的。
儿时烤火时干而脆的木枝,噼噼啪啪的冒火声好像出现了。这可如何是好?他竟有些想哭,莫名的被别的大兵看到,会笑话半天的那种流泪。
眼泪总是不知觉的,竟是比腔子磨过枪管后,还要炙烫。一滴,就坠下到地面,绽开一个痛苦有牵挂灵魂的无限眷恋。
风又起了,警铃刺耳的又响了。地上的残花又荡上了天,绽开了一场奇异的雨。
阳光在这场雨里倾落,暖而幻。他在热血冷凝末时,所见的便是这场血色的雨的绽放。
远方的花啊,请带我回家,母亲冬日都是总开裂生疼的手掌,今年可好呢?
他死了。天气晴朗。枪管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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