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在老城区街里面的“香草路”开了一家理发店。店面不足10平米，摆了2张椅子。紧靠一个收钱的吧台。另外一面放了洗头发的按摩椅。玻璃门上贴着剪头10元，烫发30元。
香草路是城市里面破旧的一条老街，也是有名的红灯区。这条街上全是按摩店，一家挨着一家的两层小楼。
一楼是揽客的门面，玻璃门们都贴着按摩，洗脚这样的字。门里面大多透着红色的光芒，门后有窗帘一样的布，黄色或红色。白天一般关着，晚上才会拉开，拉开来离好远就可以看见有女人坐在店里正中间的沙发上，低头刷手机，浓妆艳抹，穿着暴露，露着酥胸，和大腿。
再晚一点有的女人也会斜倚在门口，手里叼着烟，见到有男人走过，会吐出烟，伸出藕臂，娇滴滴的叫：哥哥，按摩要么？
有时候也会换句台词：大哥，来喝茶么？
大牛的理发店就在这一排店铺的尽头，格局基本一样，楼下门面，楼上是住宿，放着一张床，还有个小的炉子，生火做饭用。
这天杨翠华，站在门口，半拉个身子往里探，瞟了一眼墙上的价格，问：洗头多少钱？
大牛见有客，连忙笑着站起来，姐，进来坐，洗头5块。
杨翠华微微一笑，腰身一扭，高跟鞋哒哒哒的，走了进来，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点了根烟，吸了口攀谈起来。
哪人啊？
姐....俺是河南的。
河南啊，我也是啊！我是信阳的，你呢？杨翠华一听说河南的，孩子一样开心起来，立刻和大牛亲近了起来。
姐，俺是新乡的，离你不远！姐，我们是有缘分啊！大牛也很开心，他乡遇故人，格外亲切。
姐，你是住这条街上么？
杨翠华冷静下来，声音也有点沉起来，隔壁那店是我开的。你知道这条街上干啥的么？你来这开店？
知道一点，姐，大家都是混口饭吃，谁也不看不上谁怎么样的，各凭本事。我会剪头，这边开店便宜，只要我手艺好，在哪都发光。对不？姐？
哟，这嘴还挺会说。
杨翠华说完，掐掉烟头。
来把，给姐洗个头发。杨翠华把皮筋拿了下来，甩甩了头，染成红色的头发散了下来，煞是好看。
躺下来，调好水温，大牛一边给杨翠华淋水冲头一边聊天，每个理发店的发型师都很会聊天，也很会夸人，大牛也一样。
姐，您多大了，真年轻。
姐，您皮肤保养的真好。
姐，我真猜不出你多大。
姐，我送您个洗耳朵吧，可舒服了。
洗了耳朵又给杨翠华按了摩，前前后后磨蹭了一个多小时。
杨翠华特别开心，出门时候已经很熟悉了：大牛，多少钱啊？
姐，5块钱，洗耳朵和按摩是送您的，不收钱。
哪能不收钱呢？按摩真舒服。杨翠华递给大牛10块钱。
姐，您喜欢就常来哈。真不收钱。大牛迅速的从口袋掏出5块钱找给杨翠华。
杨翠华心满意足的走了，火红的头发一跳一跃，裙子包裹的身材婀娜多姿。大牛看着她的身影有点着迷。
来的多了，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后来大牛知道了，杨翠华38岁了，年轻时候也是在这做，做着做着做不动了，攒了一些钱，于是也在这条街上开了一家店铺。
杨翠华在这一带很混得开，长的漂亮，虽然快40岁了，风韵犹存，也不爱惹事，对谁都笑眯眯的。听说她在警察局也有认识的人，每次警察那边有动静她也总能提前知道风声，关门停业。所以这周边就属她生意好，姑娘们也多。
杨翠华很快帮大牛做了口头宣传，于是这周边很多姑娘人都来大牛这洗头。一是，价钱便宜，二是，大牛长的俊俏，嘴巴甜会哄人。平时来了贫个嘴巴逗个乐图个开心。
姑娘们白天休息，傍晚起来开工前，都会陆续过来洗个头发，再吹个造型。
遇到一块的女人们总是恬噪，一分钟也安静不下来。
昨天那人真真是扣，我全套坐下来，他一分小费没给，累死老娘了，今晚期望转转运遇到个有钱的老板也别枉费我的服务。
那个死变态抱着我的脚亲个不停，你们说说这样的变态，恶心死我了！
更多的时候是调戏大牛。
大牛哥，你说我和小迪还有小拉谁的胸大？
大牛哥，你老给我们翠华姐免费按摩，啥时候也给我们免费按摩啊？
大牛哥，杨翠华可是这条街的名人，顶漂亮的一个，追的人可多了。你要是喜欢她那可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
大牛哥，要不你也去我们那，我们也给你按个摩？不收钱。嘻嘻嘻。
大牛也不恼，任凭她们侃挑。只是说到杨翠华的时候他才嘿嘿一笑，搭腔几句腔。
这天早上六点，大牛早起，刚开门，就看见杨翠华穿了件低领子的红裙子，漂亮的乳沟，若隐若现，侧站在他门口抽烟。
早，杨翠华听见门响，转过头来。
大牛这才注意到，她脸上有淤青，眼睛肿了，嘴巴也破了。
洗头时候，杨翠华躺在按摩椅上，大牛忍不住抚摸杨翠华的眼角，心疼的问：疼么？
习惯了。杨翠华闭着眼睛声音毫无波澜。
大牛帮杨翠华洗好头发，慢慢吹好。让杨翠华躺下按摩。彼此不再言语。
按着按着，大牛听见杨翠华呼吸的声音，她睡着了。
看着睡梦中的杨翠华，皮肤紧致，眼角有几条调皮的皱纹，眉头皱着。
睡梦中也有烦心的事么？大牛伸手帮她抚平。又忍不住亲了她的唇。
杨翠华被亲醒了，她慌忙起来，要走。
大牛一把拉住她，姐，俺喜欢你。
杨翠华挣脱大牛的手，别闹。
多....多少钱？大牛突然就急了，我有钱。
你要姑娘我店里你随便挑。杨翠华甩了甩头发，大步走出去，不留给大牛思考的余地。
后来听说是昨晚来了个混混，喝醉了酒，发着酒疯怎么挑姑娘不满意，点名要老板娘亲自上。杨翠华不愿意，被一通拳打脚踢，又被这人拖进房间强上了。居然没人敢帮忙。
都不愿意遇到这样的事，可是干这一行遇到这样的事太多了，虽觉得委屈，但也确实习惯了。
大牛听说后对杨翠华的感情越发浓烈，她那天一定误会了，他喜欢的是她！不是其他姑娘，他胸口有股子气，想到对着杨翠华发泄出来。又后悔上次自己没说清楚，自己想要和她好。一定要和她好！
可杨翠华好像躲着大牛。好几天都没来吹头发了。
大牛想着她再不来，他就找上门去，找她说清楚。把他对她的爱统统说出来。
这天，黎明前刻，夜黑的不见五指，老街死掉一样寂静，疲惫的人们早就入睡，连个狗叫都没有。偶有几个店铺亮着红灯，几个没精打采的姑娘恹恹的翘着二郎腿刷着手机。这个点没有生意的，基本这个夜晚就是没人了。
忽然响起一声警笛。很快整条街活了过来，尖叫声，大喊声，夹着骂骂咧咧，窝窝攘攘。人像从地下冒出来一样，把老街围个水泄不通。
嫖客，姑娘们都鬼哭狼嚎，站满了一条街，很多人光条条，只围一个浴巾遮羞。警察命令他们双手抱头，面朝墙靠着。
大牛好不容易在蹲下的人中找到杨翠华。她穿着单薄的睡衣。头发凌乱，眼睛肿着，低着头，沉默着。
大牛飞快的脱下自己的棉服，冲过去，把衣服披在杨翠华身上，小声说：别怕，有我。刚说完被警察发现，指着他大叫：谁啊！别妨碍公务哈！
扫黄这件事，一个年内总要来这么几次。
以前杨翠华都能及时得到消息，早点撤离，可最近警察局空降来新的领导。这个人做事麻利，迅速，听说软硬不吃。杨翠华还没能疏通好关系就被逮上了，这一晚这条街每家都被搜查，没有一个漏网之鱼。
大牛急的抓耳挠腮，他没有门路，更不认识什么人。在警察局门口蹲了好几天，遇到一个在警局打扫卫生的阿姨。软磨硬泡，人家极其不耐烦的说这样的事，要找律师，不然要关十几年。
哪里有钱找律师？律师这样高大的职业，那是有钱人的天下，底层社会小人物大牛从未想过要和律师打交道。
大牛就算想找律师也找不到，一眼望去满大街的饭店，超市，商场，按摩，理发。可就是没找律师这样的店。
大牛坐在狭小的理发店里不知道怎么办，十几年，十几年她早就老了，大牛有些泄气，也只能慢慢熬日子，听天由命。
一个月后，终于见到杨翠华。憔悴了，也消瘦了很多，被罚了几万块。
她看见大牛第一句话：有烟么？
大牛递过烟去。
杨翠华瘦了，头发凌乱，微眯着眼睛，飞云吐雾。
憋死我了。这进局子最难受的就是没烟抽。
她一转头朝着大牛莞尔一笑。
大牛愣住了，这几天他交心焦虑没睡过一天好觉。这条街的姑娘们都被抓走了。所有的店口都被贴了刺目的白色封条，理发店里也没了生意。
杨翠华却好像不难过，不着急。在这个凉凉的午后，在这些困苦面前，她慢悠悠的抽了一支烟，轻巧的笑了，笑容很大，真诚又顽皮。
杨翠华不紧不慢地说：人都散了，这活干不了了，国家也抓的太严。
你咋办啊？她问他。你的店也没了生意。
还没想好，大牛吞吞吐吐的说。
我想回老家了。在这城市呆累了。这样的事也不是没经历过，但这次就是累了。杨翠华熄灭了烟头，自言自语的唠叨。
我从17岁来到这里，今年我都38岁了。该回去了。折腾够了，钱也挣了一点，回家开个小店安稳过下半辈子。杨翠华犹豫了下，接着说，也可以开个理发店。
大牛的脑袋飞快的转了起来，杨翠华在邀他回老家吗？他才刚来到这个大城市，才来了半年，不，他还不想回老家。他还年轻，他还想折腾。他是喜欢杨翠华，但是他还没想到要和她一起回老家去。
大牛心中对杨翠华的火苗突然就消失了，大牛想，我回去了村里人会笑话我的，我要干出一个名堂才能回去，我有手艺，我会剪头发，在这城市怎么都能待下去。
这条老街到年底就被拆了，杨翠华很快回了老家。
大牛也重新找了地址，又开了一家理发店，还是很小，挤在一排房子的最后。他想要混出点名堂来。
在城市中打拼的千万个小人物，他们低矮，卑微，有的为了生活和生计却又坚韧，刚强。他们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循环往复造这平淡的人间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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