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刚刚在翻找上下卷《人祸》的时候，偶然翻到一沓信笺纸和一个证件照纸袋，我捏了捏纸袋，里面装的不像是照片，便打开来看，原来是母亲收捡的多年前父亲出轨写给外面某个女人的一张小情书。

那沓信笺纸上是母亲于2007年10月21日写的日记，那一天是他们正正式式去西平办离婚的日子。

那段时间正是父亲在外犯了事的特殊时期，他犯的事也连累到了家里，他头天晚上摸黑回了家，如一个惊弓之鸟一样在一家人怪异的沉默里吃完了一碗面条，他时时害怕有人突然上门来找麻烦也时时担心家里人会报警，他骗了我们这么多年结果到头来变得谁也不敢再相信，他以他自己的欺骗疑惑我们都会反戈一击。

在那日记里我了解到一个我印象里全然不同的父亲，我没见过他疲于奔命疑神疑鬼的样子，在我的记忆里他永远都梳着一丝不苟的打着发胶的发型、蹬着锃亮的皮鞋、喷着与这个家格格不入的香水、带着轻蔑的口气述说着对于农村的不屑以及在外花花世界里他所增长的见闻；那时的我没有见过他如此坐卧不安的紧张样子，没有见过他为了躲避仇人时的狼狈不堪，没有见过他在天还未亮时在山路上踽踽独行的背影，没有见过他因为悔恨留下的两行清泪，没有见过他戒酒浇愁的样子，没有听见过他连续不断的“对不起”。事实上我从小就很少见过他，他几乎只有过年才回家，回家也都是行色匆匆，似乎回家成了他必须履行的任务，我没有见过他对家的依依不舍，没有见过他作为游子的情绪。

在我的印象里，他一直都是那么潇洒。

我也曾出现在母亲那篇日记的笔下，不知道是我那时太小还是我一直都是那么没心没肺，我对于这些过往记忆全无。

母亲日记里说她一直都很希望能给我一个完完整整的家，所以面对父亲多次出轨不同的女人，她也一直忍气吞声，可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还是走到了非散不可的结局。可是对于来说我感受不到家完整时幸福，也感受不到家四分五裂时的痛苦，是我太过没心没肺，其实对于父母岌岌可危的婚姻，我一直看在眼里明在心里，但是没有痛哭流涕的劝阻没有撕心裂肺的哭诉，我就那么冷眼旁观，旁观着他们的挣扎旁观着他们的破裂，。

我一直就这么旁观着，旁观着他们直到无泪可流，他们早已经无泪可流。

母亲没有说过父亲的坏话，外公外婆也没有，但不知为什么以前在我心里父亲就是不折不扣的坏蛋和渣男，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面的他在我心里就扭曲成了一个毫无人性毫无责任感可言的男人。他出轨不同的女人，他带那些女人出去旅游，舍得给那些女人买东西，宁愿将钱塞在老鼠洞里也不愿把钱拿回家，我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叫他一声也不想再认他，这也就直接导致了我后来每被迫叫一声“爸爸”心里就会无故别扭一下，那两个字一出来，我浑身的鸡皮疙瘩就会冒一下，手上也会不自觉用力握拳。那两个字在我心里几乎快要绝迹。

看过母亲的日记之后，我开始去想像当年父亲那走投无路的样子。他是什么表情?他的什么动作?他有什么窘迫的语言?他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可有后悔?

那时我认定了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渣男，却从来没想过他作为一个入赘女婿心里的煎熬。他是一个自尊心格外强烈的男人，很可惜我不是男人也没有上过门所以终我一生也理解不了他内心的渐渐变得扭曲和阴暗的原因，他总以为别人会因为他入赘而瞧不起他，他一直想证明自己，可一次次失败让他感觉颜面扫地，让他越发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得不到应有的重视与尊重。

虽然这一切都是他的幻想，从来就没有人颐指气使，从来就没有人不重视他不尊重他，但他自己想当然的幻想还是将他自己拉下了水也将整个家拉下水。

现在我才开始有些明白他心里的孤独。

父母是没有爱情可言的，我一直都知道。我以前一直以为像我们这样的平凡人从来不需要爱情，可看过母亲的日记之后才发现原来父亲也有过对爱情的追求，他在没有遇到自己爱的人的时候就匆匆与我母亲结了婚有了我，在最后他发现了自己的所爱就又匆匆的抛弃了我母亲与我去追求他的爱。人人都有追求爱情与幸福的权利，可是父亲有过那么多女人，他到底遇没遇到他的真爱?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的真爱?他究竟爱过谁?是不是每一个在激情过后都沦为了他的不爱?他是不是仅仅是打着爱情的名义而满足自己的各种需求而已?

这一切我不得而知。

我从来都不相信爱情，大概就是从父母那里得来的教训。在我休学前夕，在那个空荡凉爽的办公室里，我对我的辅导员说“婚姻几乎都是陷阱，不论爱不爱有多爱，最后差不多都会化为泡影”，不管是过不下去离婚的，还是在互相依偎过日子的，爱情在时间和矛盾面前终会变得不值一提。辅导员说我是受父母影响太大，我摇头说不仅如此，是我在网上和现实中见得太多，他略微责备我说一整天都去接触负面的东西怪说不得我会如此抑郁。我不置可否但心里很是清楚，不是我抑郁黑暗，而是现实本来就是这样。人们总是要亲身经历过才会恍然大悟。

在几年前我还与父亲有一些联系的时候，他也时常和我说“对不起”，每一次我都是静静的听着不搭任何话，说什么“对不起”，这三个字明明那么无力和苍白，它们对于我和我的家明明于事无补。每一次他眼睛微红的对着我说“对不起”的时候，我都会沉默，在令人窒息的尴尬里不知如何去转换别的话题。他的作为我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总是要做错以后才理会到自己的错误，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在破碎之后才想要修补和挽回，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耗尽别人的信任和感情的时候才感受到之于自己的责任。

还记得家里最穷的时候，每一次要用钱时母亲和外公外婆那无奈的脸庞，我内心狠狠揪起的疼痛和咬唇不语的窘然，内心泛起的阵阵酸楚无以言表。那几年，钱成为了家里每一次矛盾的导火索，家里人轮番深夜坐去黑暗笼罩下的小河，我也曾经将农药准备在身边，实在过不下去，那就——一起死。

死这个字我没有在家里听到过，就算是在最艰难的时候，家里每个人都在苦苦支撑，幸好我们都没有脆弱到那个地步。

恍然又是十年过去，最艰难的境况业已度过，我知道生活会越来越好，忘记过去，忘记痛苦吧！

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没人谁需要被仇恨，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无奈和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