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纭万众各几十年,皆有吾思吾索,夕阳来临,或云夕亦为朝,朝亦为夕,然亦知此夕非彼夕,岁月蹉跎,不曾歇步,终夺万有,躯还尘灰。
顺风车司机阿盘接到的这张单,是一位包工头出车钱外加了一百元钱感谢费送走的一位老先生。乘客上车的地方,是一幢包裹着排栅的高楼,遮挡了朝阳光芒而成的阴影里,阿盘可听见各种颗粒散落的簌簌声。老先生着洁净的粗布工作服,稀疏散落的短白头发,肌肤尚可辨认为红润,然而有层淡淡的暗影浮在脸上,双睑浮肿多时轻闭。在意识被阿盘注视时,老先生还刻意躲避,垂下头或转向别处,然而装运行李间仿如初盲的摸索,令人心酸。
离开省城的车辆匀速平稳前行,阿盘发现副驾座上的老先生,脸上挂着两行泪。“也许家里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了。”阿盘心里想,打定主意少说话,免惹老先生勾起伤心事。
到了省城和清远的交界,车辆少了,除了发动机的噪声,似乎是一种安静。老先生睁开了眼,眼泪却一直在流。
“我是烧电焊的,今年六十岁了。”老先生倒是挺直接。“我们国营工厂十一年前倒闭了,我徒弟先出来工地烧电焊,把我也带过来了。”“莫非今天发生了一桩忘恩负义的不平事?”阿盘心里想,等着老先生控诉他昔日的徒弟。
“徒弟对我很好,轻松的活总是安排给我。但这一个月,我的眼泪实在是流得太多了,今天连焊条都戳不准了。徒弟只好送我回乡下了。”
“那就休养一段时间再出来吧。“与人交谈让阿盘能抗衡困意。
“不出来啰。哎,只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老先生呜咽起来,泪涌扑簌。阿盘放慢了车速,俟老先生平静心情。
“嘿嘿,不过我乡下有片山林,一万多株桉树也快成材了。”良久,老先生居然笑了起来,然而双眼还是在流泪。
“我车上备有冰块,您敷一下眼睛吧。“阿盘略显破旧的面包车备了抗暑的冰块,他停下车,让老先生用毛巾包了冰块好好的敷在眼睛上,低温让人清醒,也让老先生止住了泪,精神好了很多。
“司机师傅,要不,您拉我回工地吧!“在阿盘放下驻车把的时候,老先生突然冒出一句仿佛坚强的话。
“您还是回乡下休养吧。“阿盘客套着,真怕老先生起了犟劲。
人生会有很多重大变化的时刻,洞房花烛和金榜题名让人欣喜若狂,截肢,失明还有如老先生这样失去劳动力却让人悲痛。悲痛之中的人第一次倾诉,总是会不自觉的言语慌乱,展示纯朴未加修饰的情绪,而且往往是仅此一次。当他再次阐述这些对自己来说,惊心动魄的割裂式的变化时,不会再袒露心扉,更加不会再流下一滴泪了。在一段很长的分隔带没有掉头缺口的公路上,阿盘只能把车往前开驶,老先生看到无法掉头,现实也来遏阻他重回工地的念头,失声恸哭起来。老先生泪涌得更多,似乎带了血丝,不过他连忙的用毛巾捂住了。
到了上高速公路的路口,老先生哭泣已然偃息,泪似已尽,无神的看着前方。阿盘狠了狠心,把车开上了高速公路。
车穿行在穗北天子山之间,老先生脸色渐渐缓和,他请阿盘打开车窗,狠劲的呼吸山里的空气。
“也好吧,回乡下。有医疗保险,卖掉一批桉树也够生活了。“老先生自言自语,逃避刚才的失态。
大约一年后的一天,阿盘的旧面包车在107国道上趴窝了。2400公里,这里程碑勾起了阿盘的记忆,他往老先生所述的一片山坡眺视,只见这一带的桉树刚砍伐不久,树桩上长出的嫩芽有一尺来长,在微风中摇摆。
“那位退休的老焊工收到了钱了吧,也能在这些日子里好好的过生活吧。但愿他不必再流泪了。“阿盘在夕阳下想,构思着如何换一辆车。
车可以换,夕阳落了又起,岁月却从不返,每天,看一眼夕阳静思片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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