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015年9月8日 晴
一整天都很忙，很紧张！
我们四个人，从早上八点开始，就在食品加工厂的办公室里，和堆了一桌子的账本作伴，一直呆到下午四点。
这是一家有着将近二十年历史的工厂，我们的尽职调查，要求调查其最近五年的经营情况。陪同我们的工厂老板，似乎有些不耐烦：他的这家工厂，规模虽然不大，但在当地小有名气，原材料的供应商就是工厂附近的养殖户、种植户。因为长期合作，彼此信任，双方交易基本没有什么书面合同，合同管理更是无从谈起。我们只能从工厂的账目中，一笔一笔地核对它的资金往来，再与工厂的税务报表对应，评价它的经营情况和利润状况。老板对此十分不解：“我是本地人，这个厂搞了快二十年了，如果真的存在欠款的事情，还怎么混得下去呀？”
罗律师笑笑：“陈老板，你放心，我们做的事儿，就是把你说的话，证明给收购方看。”罗律师大学学的会计专业，辅修法律。按他的说法：他来当律师，就是为了证明本末倒置是可行的！
我一边整理文件，一边忍住想打哈欠的冲动：昨晚基本是一夜未睡！趁着复印机暂停的间隙，我偷偷看了看余律师，见她神色如常，心里对自己又多了几分鄙视：胡晓啊胡晓，你是要当律师的人，要懂得尊重别人的隐私，怎么可以变得如此八卦？
昨晚，我为避免与余律师“相对无言”的尴尬，我早早就上床睡觉了。也不知是不是跟余律师不熟的原因，睡得并不踏实。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听到旁边床上悉悉窣窣的，我清醒了一下，以为她是起来用卫生间。可过了一会儿，卫生间里却传出一阵压抑的哭声。我当时就吓得僵着身子，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被发现自己是醒着的。
余律师一开始只是低低的抽泣，断断续续的，听得并不清楚。慢慢地，哭声越来越大，有些濒临失控。我把被子拉过头顶，企图将哭声隔离在耳朵之外。但很快就意识到：这种做法极其错误！把自己弄得差点透不过气儿来不说，反而欲盖弥彰地告诉她：我听到你哭了！
我只好把被子放下去，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继续装睡。大约过了半小时，哭声渐渐平息，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又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与此同时，我努力使自己的呼吸变得又轻又长，做足了睡觉的姿态！
阳台的门被轻手轻脚地打开，又关上，接着“啪嗒”一声。打火机？我一愣，悄悄睁开眼睛：房间的窗户上果然晕出了一团微弱的火光，一明一暗地闪烁着。
这个余律师，到底是有多重的心事！三更半夜地不睡觉，又是哭又是抽烟，真够吓人的！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再次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时，阳台的门开了，浓烈的烟味跟着扑了进来。又是一阵悉悉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一声长叹，房间随即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我再也睡不着，闭上眼睛，装睡躺到了天亮。
此刻，看着神色不变的余律师，我有些沮丧：无论是体力、精力还是能力，我都还差很多啊！
今天的工作考验的是律师的经验：如果一个企业存心做假，资不抵债的工厂仍然可以做出完美的会计账面，掩人耳目。如果做尽职调查的律师缺乏经验，不能对照各方数据，很容易被做出来的假象迷惑，作出错误的判断。
当然，四个人中，缺乏经验的人就只有我了。余律师、李律师都已出道多年，而罗律师最近几年专攻企业兼并业务，是以人虽年轻，业务能力在所里却是首屈一指！我站在他旁边，见他一目十行的查看账目，却连账本上某一处的笔误都看得清清楚楚，恨不得五体投地：这样的功夫，我得多少年才能修炼得成？
看完账目，已是下午四点多。谨慎起见，我们又马不停蹄地去拜访了工厂的几家主要供货商，匆匆忙忙从一处赶到另一处。车从最后一家供货商处开出时，天已经全黑了！
我坐在车上，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这是一条从回城的乡村公路，有些坑坑洼洼的，车一颠簸，早已空了的胃更加难受，血糖低的毛病似乎也出来捣乱了：冷汗一点一点地渗出额头，手指尖有些微微地发颤！我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包时，才想起来：原来放在包里的巧克力，上星期去送材料时，已经被我吃了！这可怎么办？第一次出差就晕倒，给别人留下一个身体不好的印象，以后怕是谁也不敢给我安排工作了。
我现在才知道：那种取材料送材料的工作，在真正的律师业务工作面前，辛苦程度根本不值一提！
我偷偷低下头，试图掩饰自己难看的脸色。正专心开车的余律师腾出一只手，打开座位旁边的小盒子，拿出一盒巧克力递给我，“胡晓，大家都饿了，你分一下，先垫垫，大概半小时后才能吃饭！”我有些讶然，动作慢了半拍，刚才还在闭目养神的罗律师，一伸手，就在昏暗之中，准确地抓住了那盒巧克力。
“余姐，你也不早点拿出来，我都快饿疯了。”他一边飞快地拆开盒子的包装，一边笑嘻嘻地说，“胡晓，你记住了，跟着余姐出差，吃喝拉撒睡，全不用操心。”边说边递了两块巧克力给我，“诺，撕开，喂你余姐一块。”
余律师笑笑，我赶紧按他说的，扯开的包装，把巧克力喂到余律师的嘴边。“啧”，罗律师含了一口的巧克力，口齿有些含糊，“胡晓，喂美女吃糖这种福利一向都是我的，你一来，就把我的福利抢走了。”
一直没吭声的李律师，这时候叹了口气，“胡晓，你以后要小心了，罗文清这个人一向小气，他这是把你记下了。”
一盒巧克力神奇地改变了紧张工作后压抑的气氛，车里的氛围顿时变得轻松起来。连开车的余律师都笑出了声，“罗文清，我可不记得吃过你喂的糖。老实交待，跟哪个美女一起吃糖了？”
“余姐，做人要讲良心啊，”罗律师瞪大了眼睛，一副冤枉得不得了的样子，“你不能吃了我的糖不认账啊，我还等着你对我负责呢！”
余律师伸出一只手，挥向罗律师的方向，“你小子给我等着，敢坏本律师的名声！一会儿下车，看我怎么收拾你！”一旁的李律师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了。我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后知后觉地明白了王律师给我临时调换工作的原因：律师职业从来孤独，但律师圈子可以供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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