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玫瑰(一)
雨后夜凉如水,万籁俱静,清风徐来,吹动窗帘,室内锦绣花开,百合馥郁。凌晨了,1981年的现在,我还没有出生,但是已经被做了两种命运选择:男孩就留下,女孩就送人,换二百斤麦子,最终在爷爷的阻止下未果,小时候母亲经常讲起我爷爷说我脑门大有福气,是套着驴车拉回家的。开始听不以为然,听多了,难免刺心,八岁以前我没有名字,随便喊个小二,村医大伯很喜欢我,偶尔看个病,认真的给写个二燕二红什么的,直到上小学那天,老师问我大号,我姑恰好回娘家,呵斥闺女家取什么大名小名,把你姐名字反过来就行了!我姑的愤怒是有根源的,因为大伯父亲叔叔们都有按家谱取的名字,而姑姑的名字,却是爱玩牌的奶奶许了个愿:爱赢。
家里重男轻女的思想是有的,却没有落实到行动上,最被宠爱的依然是姐姐,弟弟小时候特别丑,嘴巴又笨,我呢,因为娘胎里被赌了一把是男孩,享受了许多待遇,生出来八斤半,在那个年代,震惊了县医院,所以现在我这个胖不好减也无可厚非,属于胎里带,从小身体好,手能抓住镰把的时候就下地割麦子了,批棒子、削高粱穗、纤芝麻……再大一点就拉豁子、起场………农活基本都会,记忆中的童年就是穷,破旧的院落、冬天结冰的井台,顶着星星去外村上小学的小路,还有仿佛永远刮不停的寒风。六岁那年,中午自己在家,一碗又一碗喝完了一瓶红葡萄酒,然后摇摇晃晃的跑到大娘家猪圈旁边的柴堆上睡着了,母亲干活回来把我抱回家,傍晚在自家炕头睡醒了,莫名忧伤,叹口气,流下了眼泪。我爸哈哈大笑:酒量不赖!他老人家说对了。
四十玫瑰(二)
我小时候很捣乱,村里孩子王,领着蝗虫一样一群孩子到处祸害,所到之处不是山药地被刨干净就是花生地被扒光,点堆火就烧,那时候哪有零食,这个就吃的黑脸黑手分外香。看上哪块就是哪块,哪怕是小主人跟着,小孩儿也大义灭亲,甚至很荣幸觉得被挑中了。有时候会被暴怒的大人追打,我个子小,跑的又快,被选中目标的一般是青山、青松兄弟,个子大,腿又慢,被抓到还说不清~本来也是说不清楚的事。后来上中学了,小伙伴们都分散了,也长大了,当有一天,比我大几岁辍学的大华要去相亲了,才发现,童年过去了。
初中家庭依旧贫困,父亲实在是个不怎么精明的商人,说赚钱了吧,有时候连学费都要去借,说没钱吧,又买了整个乡第一辆摩托车,那时候,我对父母极其崇拜,他们穿着当时最流行的风衣,爸爸戴着墨镜,母亲梳着蓬松的短发,在村里人的羡慕中骑着摩托车出去卖货。我在学校练体育,中长跑,很刻苦,一周磨穿一双白球鞋,到集上花五毛让修鞋的钉上自行车胎做的鞋底,又坚持一周,到又一周,底子掉了,钉不上了,也不敢要钱买,不是怕被母亲责怪,而是怕母亲为难。于是就穿家里做的布鞋,教练骂,不言不语,不解释,姐姐胆子小,吓得眼泪,她哭什么啊,她成绩差,一双鞋能穿半年!中考完了,成绩贼好,一中特招,拉倒吧,我可不爱读书了,于是上了中专。
四十玫瑰(三)
中专生活乏善可陈,连训练也敷衍,唯一的乐趣是看书,初中时候就学校后面一个老太太家租书,良莠不齐,还错拿过艳情小说。学校的图书馆我用了六七个同学借书证,学校周边书社都办了月卡,每天下课就往图书馆冲,傍晚就往书社跑,多年以后,老家献县的一位教育局领导去世,学校领导(当时的图书馆长)范老师一行来吊唁,我陪同用餐,席间范老师一眼就认出我,说我是她在图书馆工作期间最爱读书的学生。
那时候姐姐辍学上班了,这个家伙简直绝了,明明挣工资,却月月光,总找我救济,我饭量小,也不打扮,剩下钱就捯饬她,在小南门给她买成套的衣服,还背个同款小包,她大辫子一米多,走在大街上,啧啧!漂亮!记得有年春节,她又花光了,让我给母亲买套西装,绕道去她那里一起回家,算她买的,一套西装80块,我啃了十来天馒头夹腐乳,到了她那,她胳膊吊着,疼得呲牙咧嘴~~学滑旱冰摔的。我也纳闷为什么从小就宠姐姐,一人一口的好吃的,让给她,好看的衣服即使是给我买的,她先穿,我这楼房刚装修完了,她看上我的全自动洗衣机,拉走。
中专时光匆匆,整天跟我混在一起的刘艳,把从中一就带来一次没刷过的球鞋扔在车筐里,轻描淡写的说:不点儿,毕业了,走了。然后骑车悠然而去,我看着各个宿舍哭成一团的同学,我哭不出来,可能因为我没有时间参与她们其中的恋爱,分手,和许多女生之间小团体,小纠纷,传说有人追过我,还是我们班大帅哥,至今仍有人言之凿凿,但我看当年那帅哥一副油腻模样,没有心思去追究真伪。
四十玫瑰(四)
毕业了。同学们都去找学校实习了,我没去,我摆了半年小摊,赚了一辆摩托车和一张去上海的火车票,好像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做事再也没有征求过父母意见。上海真好啊,天高任鸟飞啊!半年后回来考试,一下车,看到母亲在早点铺门前掏炉灰,风吹起她的头巾,灰好像迷了她的眼睛,也迷了我的眼睛,我知道,上海,我是回不去了。接手早餐铺做掌柜的,晚上发面,五十斤一缸盆,和好,早晨,兑碱,揣面,切菜,绞肉,和馅,五点半准时揭笼,迎接第一波顾客。奇了怪了,分明一套好手艺,现在忘的一干二净,再也没有蒸出过一个像样的包子馒头。记忆最深的是在去买白糖的路上,围裙带子断了,口袋歪了掉了一百二十块钱,我来回的在路上找了好几遍,最终也没找到,坐在门口台阶掉眼泪,母亲还安慰我,越安慰我越自责,哭的像掉在水里的布娃娃,那时候一块钱五个包子,我一把就丢了600个。我仿佛忘了我是20来岁的大姑娘,应该爱美,整天邋邋遢遢,身上是油,头上是面,忽然有一天,姐姐良心发现,送我一套衣服,那天是4月27号,晚上,我跟姐姐洗完澡,换上那套衣服,粉绿色的三件套,阔腿裤,黑色凉鞋,4月28号早晨,姐姐帮我梳了一个整整齐齐的马尾,下午四点左右,有一个人,穿着黑色外套,咖色休闲裤,黑皮鞋,拿着一个保温杯,来到了店里,这个时间,店里就我自己,什么吃的也没了,他没说话,指指杯子,我帮他倒上水,正想告诉他没饭了,他说有韭菜肉馅不?有,有面不?有。包三十个饺子。我默默拿出案板,做计子包饺子,他出门去车里拿来了一盒酒,我记得清楚,铁狮子双壶。直到饺子上桌,我爸来了,才知道这是他约的人,这家伙,p都没放一个!我斜了他一眼,他促狭的扬扬嘴角。从此,这个人,跟我杠上了。
四十玫瑰(五)
“昨夜榴花初着雨,一朵轻盈娇欲语。但愿天涯解语花,莫负柔情千万缕”,这个人是我的初恋,高高胖胖,小眼睛,厚嘴唇,一笑微抿,爱喝酒,抽烟,那时候把中华放在车里,自己抽白塔。我关了早点铺,去做销售,有了灵活的时间,他带我去工地上,偷偷跟我说他是连蒙带唬,一点都不懂,他四尺四的腰围四十四码鞋,开心起来也跑的很快,他在沧州施工,我在献县上班,中午休息两个小时,他会跑回来陪我吃饭,然后再跑回去。这个笨蛋接个电线,屋里就像盘丝洞,做个饭,厨房就像遭了劫,像个孩子一样,洗头要躺着,大脑袋可费劲了。记得那年大雪,我说让他叫个出租车来接我们几个回城里,结果,他自己开车来了,送完同事,我责怪他不该冒险,他说,如果别人也是冒险的话,他愿意是他和我在一起。那厮从来不会甜言蜜语,那天说的非常认真,现在我工作的地方,离他接过我的公司非常近,每当下雪,我都会想起。当初说好了,楼房装修完了就结婚,我们终究还是分开了。后来,各自成家,再无任何联系,一晃八年。我离婚第二年,晚上九点多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喂?你好,哪位?是我。我慌乱挂了电话,泪流满面,收到短信:最熟悉的陌生人。隔了一个月,见面,一瓶酒,两个人分,不够,再来一瓶,再也不是把他酒藏到葡萄树下的当年,他流泪,忏悔,我已经提前哭完了,伤痕累累的是我,我才不要展示伤疤。送一枚当时中天商城最贵的钻戒,又过了一年,你换了豪车,带我去兜风,我却数次徘徊在北环二手车市场,我真想买回那台被扔在路边的A6,可是,我连回忆都无处安放,那台车,我又放在哪?我数次查询那台车的状态,终于,漏检了,我知道,终于有一天我在路边再也看不见它,我们又四年没有见过了,今天傍晚偶遇的你,你依旧如同昨天刚见到我一样,要带我吃饭,带我看病,我已经能轻松拒绝,安然道别,再见了,我的青春我曾经的爱。
四十玫瑰(六)
今天是我的生日,四十周岁了,我觉得四十岁是女人的分水岭,过了四十岁,就该坦然接受年华老去,容颜凋零,可以细心保养,但别弄巧成拙,非要和二三十岁的较劲就可笑了。人到中年,我依旧不成熟,不知道所谓的成熟代表什么,圆滑?世故?我都会啊!我兜了好大的圈子,才把朋友圈缩小到我无需世故无需圆滑,我珍惜我这点固执。
四十岁了,看这奋斗,有简车出行,有陋室安居,女有保险所依,母有退休所养,自己也兢兢业业一份工作,七分赖以糊口,三分为之奉献。
四十岁了,看这足迹:环青海湖骑行,在三亚坐船,听重庆武隆印象的号子,登有烽火台的嘉峪关,攀驼梁,爬泰山,丽江花好,杭州水美,台儿庄黄河鲤鱼鲜,新马泰港澳已经去过多年,不知道那些地方有什么改变,近景规划是爬爬黄山。
四十岁了,看这梦想:农夫,山泉,有点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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